第三十二章 花落有意


小说:春意早阑珊   作者:表表姐   类别:民国旧影   加入书签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   【更新慢了/点此举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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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柔和的阳光洒满铺着白色瓷砖的病房,驱散较早前清洁时留下的消毒水气味。落地式风扇在角落不疾不徐地摇着头,尽心尽责地让整个房间都变得凉快。
  郑伯儒毫无意识地睁开双眼,白茫茫一片,有些刺眼。再闭上,还是一样。他想抬起手遮住自己的眼睛,却有心无力。微微偏过头,他看见有人坐在不远处的沙发上;还没等他看清楚,那人便出去了。但他知道,那么艳丽的衣着,只可能是个女子。
  医生和护士轻手轻脚地推门进来,一丝不苟地为他做各种各样的检查。他茫然地回答着医生提出的问题,直到医生问他是否知道自己身在何处时,他才忆起他做过什么事情。
  医生就他的情况简单地说明、交代了几句便出去了,然后护士为他做日常的护理。而他也终于看清了那个女子的样貌。
  许如幻一直站在角落里,不言不语,就算眼睛是看着护士手中的操作,眼神里也是毫无意义。护士完成了护理操作便向她交代了几句,许如幻礼貌地向护士道谢。
  郑伯儒的视线一直锁在她的身上,心里一直期待她能对自己说点什么。
  终于,许如幻如郑伯儒所愿,来到他床边。她微微弯下身子,目光停留在晶莹的输液管上,查看他的点滴,然后安静地在床旁椅坐下,目视前方。
  尴尬的感觉包围着他,郑伯儒艰难地开口:“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许如幻双手一直搁在自己的膝上,眼里依旧平静无波,语气是云淡风轻:“是啊,怎么那么不小心呢?居然忘记把窗户打开了。把自己闷在了房间里,也不嫌热。”
  一句话,把之前发生过的事情轻轻松松打发掉了,不让郑伯儒有机会流露出任何的情绪。
  郑伯儒无法再开口,失落地闭上嘴巴,将视线从许如幻身上移走。
  许如幻站起来道:“你久卧初醒,身子仍是疲惫,我就不打扰你休息了。你大病初愈,饮食都有讲究,我又不懂膳食调理,一切便都听从医生安排吧。若有什么需要,你的副官仍在外面候命,你吩咐便是了。”
  郑伯儒闭上眼睛,沉重地呼出一口气。一切都说明白了。外面都是杜明庭的人,他依旧在杜明庭的掌控中;这里是医院,寻死以后会有专业的医生和护士立即进行抢救;他们也不是无情的人,对他该有的尊重还是有的。
  许如幻微微侧过脸望着郑伯儒,直到见他终于平静了下来才转身离开,桃红色的缎面高跟踩在瓷砖地板上几无声息。
  郑伯儒的副官看见许如幻出来,百味杂陈地看了她一眼,颔首致谢。许如幻一言不发,转身背对郑伯儒的副官,离开。
  剪春跟上去,道:“我已经把郑师长醒来的消息转告给叶家大少爷了。叶家大少说,多谢夫人的告知,他会将夫人的意思转告给郑夫人的。”
  许如幻吩咐她:“告诉走廊上的守卫,郑夫人来了要第一时间告诉我。”
  剪春点头,又不解地问:“夫人,郑夫人是一心向着郑师长的,怎么她带着郑家小姐来就能帮我们劝说郑师长了呢?”
  许如幻的心猛的一下抽痛,突然停下了脚步。剪春吓得心脏也跟着停了一下,忙扶稳她。
  许如幻吸了一大口气,窜入鼻腔的是医院走廊上残留的消毒水刺鼻的气味,那气味顺着气管,似针尖,刺痛她的肺部,如吸入一大口冷气一般。她记得她是在寒冬时节去给郑夫人送行的。火车站的月台上,寒风冽冽,郑夫人紧紧地握着她的手,用那双不知是因为被风刮的,还是其他原因而发红的眼睛慌乱地看着她。周围送行的人太多了,还包括郑伯儒。她隔着两人厚实的大衣,轻轻地拥抱郑夫人,在她耳边许诺:“我一定会照顾他,用尽办法护他周全。”郑夫人欣喜地点头,最终放心地随夫北上。
  她转过身子,回头望向郑伯儒的病房。
  郑夫人离开的当天晚上,郑府的管家火急火燎地到她的小洋楼请她过郑府。她在郑伯儒的卧室里扶起喝得酩酊大醉的郑伯儒,凛冽的寒风吹不散郑伯儒卧室里的酒精气味。那一刻,她想郑伯儒的确是爱静志的,尽管不及爱他自己。
  但过去的都过去了,他们是不可能回头了。
  而她和郑伯儒,也不可能回头了。
  她用力地呼出一口气,像要将记忆里的寒气也一并呼出来,回过身子对剪春说:“她不能,我能。你就照我说的做吧。”
  剪春重重地松了一口气,道:“刚刚可吓死我了。还好夫人没事,不然我出去都不知该怎么向大少交代了。”
  剪春的话再次点亮了许如幻的眼眸,她惊喜地看着剪春,期待剪春的回答。
  花园里绿意盎然,高大的树木葱郁可蔽日,间或飘洒而落的几片紫荆花瓣停留在行人的肩头。许如幻遥遥望着那个站立在凉亭内的男子,嘴角情难自禁地勾起一抹笑意。那个男子,自得风流,与她遥遥相望,分明是在等她。
  她走近他,直勾勾的眼神带着侵略的诱惑,倾身向前,在紫荆花下,在他唇上,献上一吻。也当着不远处的侍从的面,烙下一印,向世人昭示,他是她的。
  杜明庭甜蜜地睁开眼睛,手中粉色的紫荆花轻轻地簪在她发髻上:“人面似花妍,花应不解语。”
  许如幻小心翼翼地抚过髻上的花朵,抬头对他笑道:“怎么提前回来了?医生不是说最好还是再休养一段时间吗?”
  杜明庭笑道:“你都回来了,你说我在行辕里还坐得住吗?”他低下头,浅浅的鼻息在她耳边缭绕,“我的心思都在你身上。”
  许如幻不理他的胡说八道,笑道:“说得好像没我在你身边,你都不晓得如何行军打仗啦。”
  杜明庭煞有其事地将许如幻的掌心紧贴在自己胸口的位置:“没了你,我还真的什么都干不了了。”
  许如幻嗔怪着:“也不怕被旁人听了去,让人笑话。要是听者有心,去找你说教,你可别回来向我诉苦。”
  杜明庭是真的不担心:“谁爱说教随他说教去,我说的可是事实。”他从他西装外套的里袋掏出一个红色的圆形小绒布盒子,递到许如幻面前。
  见他故弄玄虚的模样,许如幻好笑地看着他,伸手接过盒子。弹开盖子,一方小小的黄蜡石龟钮印嵌在绒垫里,四周还雕刻了一圈八吉纹。拿起新做的印章,底面反刻着魏字的“杜明庭印”四个字。
  “这岭南,要不是因为你在,就是白送我,我也不要。”杜明庭将那方印章放入许如幻掌中,收拢,“岭南是我的,更是你的。”
  许如幻呆呆地抬起头,那方印章虚虚地停留在她与杜明庭的手掌之间:“你不怕……”
  杜明庭不容推拒地笑道:“它是你的,如同我是你的。”
  糅杂着种种的震惊如粗实的钟杵敲撞沉重的古钟般撞击着她的心房,耳边传来一阵轰鸣。她的胸口暖热,暖流一直往上窜,窜到脸上,脸也是暖烘烘的。她一步向前紧紧抱着杜明庭,耳边传来印章掉落在青石板上的声音。杜明庭逗她:“印章烂了。”她听了,反而贴得更紧,恨不能将自己嵌入他的怀里:“烂了便烂了,我只要你。”
  杜明庭轻笑,轻抚她的后背:“我一直都是你的。”
  她抬起头,眼眸里带着固执的肯定:“只能是我的。”
  他答应:“只会是你的。”
  他一手牵着她的手,另一只手扶着她的腰,望着一朵一朵的粉色花朵在他们的四周落下。
  紫荆花本应是深紫色,今年不知为何,这一带盛开的紫荆花的颜色大多比往年的浅,粉粉嫩嫩,远远望去,花团锦簇竟似樱花盛放。许如幻抬起头,望着杜明庭的侧脸,仿似回到了留学的那段日子,他们在樱花树下,看漫天的樱花。
  感恩上苍,十年了,他们身边的人仍是那时身边的人,他们的心仍是那时的心。
  杜明庭回过头,见她看着他似看痴般,不由笑着问:“看什么呢?”
  许如幻莞尔一笑,道:“在看你。”
  杜明庭觉得有趣,笑道:“看我也能看得这么入神?”
  许如幻笑道:“我不仅在看你,还在想你。我在想,若当初我遇到的不是你,此刻站在我身边的男子不是你,我会不会一样爱他,会不会如爱着你这般爱着他呢?不过后来我想明白了,如果不是你,不是和你一起经历这么多事情,我也不会爱你至此。”
  “可是你也恨过吧。”杜明庭收紧牵着她的那只手,躲避似的抬头望向天空,“因为我,你在白家的一切差点被毁了。”
  许如幻笑道:“曾经自然有恨过,如同恨着大伯那样恨过你。但当失去过,经历过,便清楚,你更值得我爱着。而我也不能不去爱你。”
  她抬眸,看了一眼杜明庭,突然垂下眼睑,轻轻地靠着他的肩头,低声道:“明庭,我的心不可能放下你了。如果有一日我让你嫌厌了,你千万不要让我知道,一定要让我以为我们是好聚好散的,好吗?”
  杜明庭若有所思地低下头,只能看见她盘在后脑的发髻。髻上的鲜花,软嫩的花瓣还带着停留在树上时的水汽,战战兢兢的欲开不开,教人不由心头放软,只望方寸大小的手心能给予她呵护。如果能,便将她一直置于掌中,直到她有勇气开放。
  她一直低着头,靠着他,似要溶入他怀里,又似不确定他的态度而踌躇不前。曾经,她满身是刺地站在所有男子面前;此刻,她主动卸下满身的防卫,娇弱地偎在他怀里,渴望着他的保护,他如何能不心折?
  他握起她的手,放在唇边,不打算细问,只是应道:“好。”
  猛烈的阳光穿过层层叠叠的树叶之间的缝隙,在地上投映出一个叠着一个,明暗不一的光点,斑驳了整块平整的地面。热腾腾的天气里,这凉风习习的树荫安静得似是被人们遗忘的角落,就连原本在枝头热闹的芳华,落到这地上,伶仃随风,更透着荒凉。许如幻不忍心再看,把脸埋进杜明庭的胸膛里。
  依旧是医院深长的白色走廊。若非走廊上的摆设不一样,许如幻还以为自己是走在郑伯儒所在病房的那条走廊上。
  剪春领着许如幻找到了要探访的病房。她不放心,又问了一遍:“夫人真的要自己一个人进去?”
  许如幻望了她一眼,让剪春立即噤声。许如幻再三交代:“守在这里,我没出来,任何人不能进去。”
  军火走私一案日前已经完结,白五少和白二姑爷理所当然被判死刑。即使结果与预料中一样,白老爷还是承受不了接二连三的打击,身体也跟着垮了。和白老太爷不一样,白老爷完全信任西医,也不忌讳老一辈的说法,得医生同意便留在医院休养。
  病房内只有白老爷一人,为许如幻省去了清场的麻烦。白老爷一直用探究的目光看着许如幻,心里不断揣测她到来的目的。
  许如幻行了礼,见白老爷不打算请她坐下,自己倒大大方方地在床旁椅坐下了。抬头看着白老爷,道:“侄女久疏问候,听闻大伯身体抱恙,便不请自来探望伯父,希望没有打扰伯父休息。”
  白老爷道:“你来之前怕是已经算好了时间,还怎么会打扰呢?”
  许如幻不在意地笑了笑,道:“儿女如此,就是无人打扰,大伯也难静心休息,我自然不会有所打扰了。”她对上白老爷防备的双眸,开门见山,“大伯,我们做个交易吧。”
  白老爷对许如幻的提议嗤之以鼻:“想不到我们长房如此境况了,还有和三公子交易的机会。不过三公子也该知道,做生意不是你想就可以了,还要看我愿不愿意。”
  许如幻一片了然地笑了笑,道:“老五一房的事情,我知道了。当初是我把老五逐出家门的,要我允许他重踏家门,我始终是那句话,除非爷爷亲口原谅他。”
  白老爷道:“既然如此,还有什么要说的?”
  “说的是老五的孩子。”许如幻胸有成竹地看着白老爷,果然见他脸上出现隐忧,“罪不及家眷,在里在外我都不会为难五弟妹。我还打算给五弟妹谋一份正当的营生差事,至于她腹中的骨肉自然是由她自己做主。看五弟妹这段时间准备的东西,应该是想把孩子抚养成人。不过弟妹一介妇人,自小养在深闺,略识文书,带着一个嗷嗷待哺的孩子,若是能坚持下去,那是再好不过;若不能,也不知母子二人是谁先离开了谁。”
  许如幻说的话实在不好听,白老爷生气地别过视线:“你来这里如果是为了耀武扬威,你可以出去了。犯不着恶毒地去诅咒老五他们。”
  许如幻淡定地迎上白老爷的火气:“我是绝不允许老五认祖归宗。不过他的遗腹子,不管是男是女,可以是白家的子嗣,由白家抚养成人。”
  得益如此的可观,对应的投入自然要给出更多。“条件是什么?”
  许如幻敛容,正色地看着白老爷:“您寿终正寝。”
  如同一记闷棍,尽管阅历丰富,白老爷脑海里也是一片空白,呆若木鸡。
  许如幻默默地将视线从白老爷脸上移开,如同将不忍从心头移开:“您是我大伯,曾经抱过我,喂过我。此时此刻,我若尚有半点恻隐之心,都应该重新考虑刚才开出的条件。这才是个人会做的事。”
  “可你不会。”
  “我是不会。”许如幻肯定地回答,“我不是爷爷,我没有他那棋走两步的能耐,能做的是斩草除根,永绝后患。”
  白老爷嘲讽地看着许如幻:“就为了一个有名无实的当家之名。你跟在你爷爷身边十几年,就学会这些?”
  “都是命。您在一天,我就没有一刻是可以安心的。”许如幻没理会白老爷地讽刺,视线停留在面前洁白的墙壁上,脸上一直保持着平静,“我已嘱托您的主治医生。出院的时候,他会给您开些回家服用的药。大伯觉得有需要便遵医嘱服用吧。”
  白老爷直起身子,脸上的惊错夹杂着另眼,但更多的是不屑。他轻蔑地转过头,道:“那你就耐心地等吧。”
  许如幻见白老爷摆出送客的姿势,沉稳地微微一笑,道:“这件事我能不等吗?不过大伯应该也听说,郑元帅的继室夫人生产当晚发生了什么吧。突然临盆,即便被送到医院,值班医生也显得慌乱无措,就连我请去的外国医生也说有些棘手。更别提大雨滂沱,夜路难行,一路上同样是惊险万分。五弟妹总有生产的时候,要有万一,大伯确定能眼睁睁地看着她们母子同归西天吗?”
  白老爷反问:“若没有万一呢?”
  许如幻浅浅笑道:“老人家说:行船走马三分命,大肚婆只一分命。既然大伯这么说了,我便看看在没有接生婆的情况下,五弟妹是否仍然能顺利分娩。”
  白老爷不由怒道:“你没那样的本事。”
  “大伯知道我是有的。”许如幻朝白老爷娇妍一笑,“不如就请大伯与我赌一把这个‘万一’吧。若果大伯赢了,说明那孩子是福大命大,大伯自然没有操心的必要了。若我赢了……”
  许如幻故意顿了顿,一脸懊悔的样子:“反正不是白家的人了,我管这闲事做什么呢?”接着又满意地笑道,“不过细想,如此倒是为我清扫了一些隐忧。谁知道那孩子长大后会不会受人教唆,对我恩将仇报呢?过日子还是清净些的好。至于剩下的老四,他若作乱,我直接给他翻旧案,将他也逐出家门。从此,白家的长房是干干净净的。”
  那“干干净净”的四个字字许如幻口中说出来,带着一种心旷神怡的满意。白老爷望着许如幻稳操胜券的模样,愈发怒火中烧,眼神是愈发的冷厉:“为了达到目的,你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这一点,你还真像极你爷爷。”
  许如幻的嘴角依旧噙着微笑,眼神温婉得如五月的湖水:“十几年了,对于您来说更是二十几年了,也该有个了断了。大伯还是早日做决定吧,若早些做决定,兴许不做饱受白发人送黑发人之痛。如果大伯担心我从爷爷那里学来的功夫不到家,想一一测验,虽是献丑,我也奉陪到底。”
  许如幻可操左券的样子将白老爷的怒火越烧越旺。白老爷无法再忍受坐在他面前的许如幻,疯狂地拉响了摇铃,赶进病房想着处理突发病情的医护人员迅速将许如幻请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