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烟水悠悠


小说:春意早阑珊   作者:表表姐   类别:民国旧影   加入书签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   【更新慢了/点此举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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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水沙沙的下个不停。雨滴顺着风势噼里啪啦地敲在玻璃上,又顺着玻璃落下来,就像盲目的飞虫受着光亮的蛊惑,奋不顾身地撞上透明的玻璃,然后留下一道一道的痕迹,模糊了窗外的景象。不知哪个角落偶尔出现的推门声都被听得一清二楚,愈发显得雨声喧闹了。
  医院走廊的大门被打开,叶远志和叶家幺小姐都走了出来。许如幻紧张地扶着剪春站起来,迎上去,问:“怎样了?”
  叶远志让许如幻别紧张,道:“医生还在里面处理。”
  许如幻点点头,又在楼梯拐弯处原来的位置上坐了下来。叶远志看了一眼一直在外面陪着的白七少,见他摇头,便对许如幻道:“三姐,外面风大,你身子不好,还是到里面坐吧。”
  许如幻摆摆手,道:“现在不比往时,老人家留下来的规矩还是做足了才好。”
  叶远志劝道:“这里又不是家里,而且里面只是走廊,又不是产房,不碍事。”
  许如幻坚决不肯:“这事你就不用操心了。倒是你,快进去吧。若医生有什么要说的,一切都得你做主呢。”说完示意他赶快进去。
  叶远志见拗不过许如幻,只能嘱咐白七少几句就进去。
  叶家幺小姐未跟着兄长进去,目送兄长离开了便朝白七少甜甜一笑,挨着他坐下来,道:“我就留下来陪你。”
  叶家幺小姐靠得紧,白七少心里虽欢喜,但也觉着不好意思,偷偷地瞄了许如幻一眼,小声对妻子说:“三姐在呢。”
  叶家幺小姐也看了许如幻一眼,精怪地抿唇一笑,覆在白七少肩上耳语几句。白七少一下子没忍住,和叶家幺小姐一起笑了一下,又赶紧噤声。再偷偷地瞄了许如幻一眼,白七少阻止叶家幺小姐:“别胡说。”见妻子开始与他较真了,他又在她耳边细声说,“我信你。”
  叶家幺小姐顿时转怒为喜,听话地不再胡闹,任由白七少只是安静地握着她的手。
  许如幻没心思理会身旁的一对小夫妻,心焦地不时看看腕上的机械表,又不时望望楼道里可有人上来。
  听雨声,雨势是越来越大了。眼下就担心的就是雨势加大,路上不好走,若遇上水坑,车子抛锚,更累医生来不了了。
  越想越担心,许如幻心里紧张,再坐不住了,还是要找人商量。刚站起来想让叶家幺小姐去请叶大少出来说话,便听见楼道由下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许如幻望见叶家佣人在拐弯处露出的半张脸,喜出望外地下去迎接冒雨前来的医生,却还是只见叶家佣人一人,不由惊慌了起来:“布莱克医生没跟你来吗?”
  叶家佣人气喘吁吁地摇头,好不容易才把一句话说完:“医生就在大门口被人截住检查,进不来。我等了一阵子,见门口那些人还不放行,就先上来请三公子出去看看。”
  许如幻一听,恨不得骂那佣人笨,道:“你怎么不立即上来告诉我呢?要有任何耽误,唯你是问。”
  话一说完,许如幻立即下楼。走了几步,许如幻转身对白七少说:“老七,你陪我一起去。”
  医院病房虽然都集中在一幢欧式洋楼内,但因占地甚广,建有多条楼梯。一路而下,许如幻也没发觉什么异常,最后到了大厅才见一个个身穿绿色军装的士兵,两两一组站立在大厅每个角落,就连每个楼梯口也有两名士兵守卫。
  许如幻侧首低声问剪春:“你可看出这些人隶属哪个部队吗?”
  剪春认真地望了一阵,突然睁大眼睛,又赶紧低头道:“我也不大会看。”
  许如幻也不勉强,转头吩咐白七少:“一会打听一下他们的长官是谁,若是有需要,我们得走动一下。”
  白七少认真地应道:“我明白,三姐。”
  尽管许如幻一行是从大楼里面出去的,但守卫的士兵还是要盘问一番。不知是不是她们说话的声音引来旁人注意,只见一个军衔稍高的军官从过道里出来,未动声色,已经开始观察许如幻几人。那名军官打量了许如幻一阵,又打量了剪春一会,悄悄地吩咐下属放行。
  许如幻见那名军官似乎认识自己,而且现在也不清楚布莱克医生在哪里接受检查,便主动上前说明缘由,希望能得个方向,最好能请他行个方便。
  那名军官没有多问,转身引领许如幻她们到临时检查室。
  检查室内,布莱克医生还有些随身物件在接受检查,脸色很是不好。许如幻立即堆起笑容用英文向布莱克医生打招呼:“布莱克医生,我和我的弟弟来迎接你了。”
  布莱克医生如获大赦般,顿时松了一口气,上前与许如幻贴了贴脸颊,道:“晚上好,许小姐。太感谢你来把我解救出去。”他回头看了一眼自己仍在接受检查的物件,很不高兴地和许如幻抱怨起来,“我已经和他们说,我是一名医生,我的工作是救治病人,他们这样做是耽误我救治病人的时机。真不明白,为什么他们做事总是这样拖沓。”
  许如幻脸上尽管还堆着热情的笑容,但心里想着却是,也该让他们这些外国人受受被人无礼刁难的气了。因为有求于人,许如幻还得好言安抚:“所谓入乡随俗,既然医院有这样的规定,就请布莱克医生和我们一起遵守。何况他们也是为了确保医院病人的安全,您就体谅他们吧。”回身伸手示意白七少到她身边,她借此机会介绍,“这是我的亲弟弟。因为随父亲姓,所以他姓白。”
  布莱克医生见许如幻特意介绍,也客气地与白七少握手:“白先生好。”
  不知是不是因为刚才引路的军官打过招呼,检查的侍卫接下来没有再太多的为难,同意放行。布莱克医生拎起自己的公事包,和许如幻边走边说:“前几日我们曾谈论起许小姐。说起许小姐,大使先生是最想念你的。不过听说许小姐现在,用你们说就是——不是自由身,我们怕再也不能邀请许小姐参加舞会了。”
  许如幻笑道:“听说大使先生这次回来把新婚妻子也带来了。我也希望有那个荣幸能受到大使夫人的邀请,哪怕只是享用下午茶也是我的荣幸。”
  布莱克医生兴味地看着许如幻,微凸的肚腩随着笑声一起一伏。许如幻依旧陪着笑,提醒医生现在有一名难产的产妇等待他的救治。
  大厅迎面过来一行人。许如幻定睛一看,眼睛蓦地睁得大大的。
  显然领头一脸凝重的男子也看见她了,目光在半空中交会,彼此都充满惊讶。唯一不同的是,他比她更早恢复平静,即使与她擦身而过,何铭也不曾看她一眼。
  她顺着何铭的方向转身,怔怔地望着一行人神色匆匆地从她身边经过。
  她回过身看着剪春,希望剪春能给她解答。幸好白七少在布莱克医生察觉许如幻的异样前便领着他先上楼了,留下剪春陪伴许如幻。剪春无奈地摇摇头,表示她真的不知道。
  她要追上去,却被剪春拦下。剪春轻易不敢拦她,拦下她,就说明这里面不是她能随随便便探听了。
  许如幻脑海里一片空白,什么都不能思考。也不是真的无法思考,只是稍有一点不好的念头浮现,都被她从脑海里甩开,当作不曾出现过,一切从头再来。
  剪春替她去探听了。剪春毕竟是杜明庭从家里带出来的人,又是管家的女儿,平日在别院里半个管家似的打点家宅内务,私底下其他人也愿意给剪春个面子。若杜明庭的侍卫队真的也在其中,剪春自然比她更容易探听消息。
  可是大家都知道剪春留在白家服侍她,那么那些侍卫还肯给剪春泄露些许风声吗?
  白七少见许如幻一直坐立不安,尽管不知道许如幻心里具体为何事焦虑,但到底是亲弟弟,安慰她:“三姐,别担心。”
  许如幻没有心情理会白七少,焦急地站起来,望着不远处的楼梯,把心一横,最后决定自己亲自去打听。走廊的大门猛地再次被打开,叶远志匆匆出来,满脸喜悦地对着许如幻:“大姐终于生了,是个女孩,母子均安。”
  许如幻重重地松了一口气,整个人随着呼出的那口气,仿似少了支撑,身子突然歪向一边。叶远志扶着她,笑道:“三姐也担惊受怕了一晚了,先休息一下,等孩子清洗干净了就抱来给三姐看。”又朝许如幻身后吩咐,“好生侍候你们夫人,有任何需要直接进来跟我说。”
  许如幻顺着叶远志的视线才发现剪春不知何时回来了。剪春看了她一眼又匆匆闪过,应下叶远志的吩咐:“是。”
  许如幻死死盯着剪春不肯移开视线。剪春自然不敢去看许如幻的眼睛,也知道自己终归是要把消息告诉许如幻的,却一直在躲,只盼拖得一时是一时,最后能有人代替她办这件差事。虽然只是一句话的事情,但要告诉了许如幻,许如幻要有个万一,杜明庭铁定是要责难的;可要是不说,眼下许如幻这里就根本瞒不过去。
  许如幻不跟剪春浪费时间,准备径自一间房一间房地打探消息。她就不信以她杜夫人的身份,在杜明庭的军中,还有人敢明着拦她。
  剪春到底是说了,附在许如幻耳边,借着雨水声的掩护,道:“大少左胸中弹,伤势不明,正在手术。”
  剪春似乎又说了很多话,可许如幻都听不分明,她只觉天地翻覆,瞬间暗无天日。
  许如幻突然晕厥,所有人都以为是久病体虚,又受了惊吓的缘故,虽是意外,倒也是情理之中。在急诊室接受检查后见无甚大碍,叶远志亲自送她回白家。
  外面的雨势终于逐渐减弱,慢慢的,剩下屋檐上的水滴,渐渐地由快变慢,一滴一滴地滴落水沟。
  白二爷经过在雕花木门前守着的剪春,剪春忙福身行礼。白二爷询问地望向剪春,剪春无奈地摇头回应。
  白二爷也无奈地呼了一口气,迈进没有点灯的客厅,借着回廊上的灯火,望了望面门端坐、面目表情的许如幻,又望向圆桌上未曾拨动过的饭菜,心里也是不好受,沿着桌子在许如幻对侧坐下。“你身子不好,再这样熬下去,是要把根都伤了。”
  前方大战,素来不满杜明庭的永军十一师师长借机率众叛乱,直接攻击永军大本营,与此同时,原本被要求原地待命的永军水军第一师主动进击集庆水军,使得集庆政府自顾无暇,无法应援。所幸杜明庭秘密建立飞行队,虽现时飞行技术尚未成熟,但首次飞行倒也能惊扰乱党,为抽调兵力争取时间。
  尽管这次叛乱被完全平定,而且杜明庭受伤的消息被严密封锁,没有漏出半点风声,但大家都可以想象,这一次杜明庭被伤的绝对不仅是皮毛。
  许如幻与杜明庭关系密切,不为此事思虑是不可能的。白二爷道:“老四让我替他对你说,他无能,但所幸姻亲中有认识一些在外面能说话的人。如你有需要,尽管开口。”
  许如幻微微松开一直握着的右手,大拇指轻轻地扫过掌心里的一块小小女儿香,寒声说道:“告诉老四,他欠我的,会有机会还的,不急在这一时。他休想就这样把他弟弟,他姐夫,他们长房欠我的都一并还了。”
  十一师敢直接对着杜明庭的嫡系部队开火是因为十一师的师长大量购买了国外的先进装备,以为能从装备上压倒杜明庭。而这些装备全部是经由白家二姑爷家中经营的洋行走私进来的,其中牵桥搭线的就是被许如幻逐出家门的白五少。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许如幻身上一阵恶寒,不知是因为发冷还是因为被气的,浑身瑟瑟索索,连茶杯都端不起。茶水洒入红色的织锦桌布,像一滴一滴的血渗入其中。
  白二爷望着许如幻阴寒的面色,堵心地皱起眉头:“冤仇宜解不宜结。终归是骨肉血亲,你何必处处刁难长房?”
  许如幻轻移双眸,睨着白二爷冷声大笑:“如果当年长房要送走的是老七,或者是您最喜爱的赵姨太,您还能气定神闲地坐在这里,说出冤仇宜解不宜结、骨肉血亲这样的话吗?”
  白二爷道:“你受了委屈,要找长房解你心中郁气,我明白。可这么多年了,为了对付你大伯父,你做的事还不够吗?让张怀璧陆续转移家中大小资产,借旁人之手处处打压自家的生意。这些事情也就你能做得出来。若不是你爷爷替你挡着,你以为你大伯会全然不知吗?现在好了,你强行将家中属于长房的那份财产全部赠于永军用于军饷,不就是把你大伯逼急吗?他非善类,心生不忿,与你又是交恶一番。你们这样不是打架给外人看,丢了自家的脸面吗?”
  许如幻哂笑:“有我这个孽障,白家还有什么脸面是还没丢的?”
  她转过脸,笃定地看着白二爷,笑得无忧无虑:“我告诉您,这一次,大伯他不敢,也不能有半分的怨言。你不知道,当年他送我到元帅府,当着郑元帅的面信誓旦旦地说,得到白家的继承人就得到了白家的所有,往后我当了家,就是长房一众,也不得不任由我处置。爷爷留有遗嘱,不得分家,那么长房里的所有便都是白家的。既然是白家的,自然都归我调配。我将白家的财产给了那个人,到底是承了大伯之言,何错之有?”
  徐如幻侧身向前,目光灼灼地追问父亲。白二爷表情复杂地看着许如幻,别过脸,眼神闪烁,到底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许如幻看着父亲,浅浅的,带着足以媲美烟雨轻渺的笑,絮语轻飘:“那天我没来得及跟母亲道别,身上穿的还是学校的校服,那么寒碜,就被大伯聪学校接走,送到他面前。”往事一下子整齐有序地浮现在她面前,有惶恐,有怨恨,有无助,有万念俱灰,也有怦然心动,然后是另一个开始。“他是那么好的男子,斯文俊美,身世显赫,风趣优雅,却不知怎的总来缠我。我爱上他了,他也宠极了我,尤其是知道我有孕后,他乐疯了,更是视我如珠如宝。没过多久,婚纱订好了,请柬也印好了,就等着在婚礼上签字盖章……”
  泪水像玻璃窗前的下滑的雨水,模糊了视线。她的孩子,还没有她的小半个手掌大小,却奇异地融合了他与她的血脉,就这样走了。她到现在还记得那种从身体里被生生撕扯出一部分的疼痛。她痛着,她忍着,她求着,可她还是感觉到自己身体越来越空虚,感觉身体里最重要的那部分离她越来越远。疼痛似乎逐渐缓解了,可她宁愿选择疼痛,因为那份疼痛,她能感觉到她的孩子还在她的身体里。她甚至愿意因为刚才的疼痛痛过去,和她的孩子在一起就那样痛过去,也不至于叫她们母子分离。“要是孩子能保住,现在快七岁了,您也早就当外公了。”
  白二爷缓缓闭上眼睛,不敢面对许如幻。
  “我想,能让郑元帅为之出面的人,非富即贵,你跟随了那个人,未尝不是好事。以后再家中,你大伯碍于那人的威势,轻易不敢再加害于你。却不想,不想我的攀附之心反而害了你。”
  晚风骤起,带着早前的水汽,也带着将到雨意,卷着阵阵闷雷,吹干许如幻眼下的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