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霜天晓角


小说:春意早阑珊   作者:表表姐   类别:民国旧影   加入书签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   【更新慢了/点此举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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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场春雨一连下了七八天,庭院四周的水沟都被雨水灌得满满的,积水往外排的时候居然还发出哗哗的声音。好不容易停了一下雨,尽管天空还是阴沉沉,灰蒙蒙的,但人们还是像重获自由一样,高兴地到屋外活动筋骨,赶赶身上的霉气。
  但许如幻的房内,许如幻侧身向里躺在罗汉床上,一头长发胡乱地披散在床上。郑夫人坐在床畔,不停地用手绢隐去眼角的泪水,道:“都怨我,甩着性子非逼着你去求他。我该想到,他是男子啊,怎么忍得下这口气呢?如今我把你也害苦了。”
  剪春望了望许如幻,又望了望郑夫人,担心郑夫人一直哭泣又要惹许如幻心烦,便安慰郑夫人道:“大少爷现在是在气头上,可他素来宠极了我们夫人,过几天等大少气消了,两人也就和好了。倒是夫人您,您现在身怀六甲实在不宜激动,不然容易伤到肚子里的孩子。您也知道我家夫人最担心您的身子了,您现在要再有个好歹,不是让我家夫人更难受吗?倒不如您先回去休息,过几日等我家夫人精神点了,再陪您说话。”
  郑夫人觉得剪春有理,也知道自己这样留在白家毫无用处,便起身替许如幻拢好她身后的头发,道:“你好生休息,我过几日再来看你。”
  许如幻依旧一动不动地躺着,就像睡着了一样。郑夫人难受得又落下眼泪,赶紧让剪春扶她出去。
  许如幻一直睁着眼睛,没有焦点地睁着。
  杜明庭终于答应与她离婚,“既已二心不同,难归一意,快会及诸亲,各还本道……”。她终于又自由了,今后不再苦恼于与杜明庭的妻妾共存,“……一别两宽,各生欢喜”,她应该开心。
  可她无法开心。那不是杜明庭的成全,那是他的要求,要求结束他们之间所有的关系,包括她对他的爱恋。
  这叫她怎么做得到啊?怨恨他时,一切总可以想得那么决绝。但平静下来后,她根本就做不到。这半生她只爱过他,没了他,其余男子都是他的对比而已。
  虽则如云,虽则如荼,匪我思存。
  与其伴着一个替代品,她倒不如一辈子空守着他,也不至于委屈了自己。
  但是守着又有什么用?一切也就这样结束了。没了他,剩下她的所有感情又有什么意义呢?她苦心汲营的一切又有什么意义呢?
  不知到了什么日子,许如幻的病情还是没见多大起色,整日留在房里休养,就连白四少的女儿也少能见到她的面。剪春轻手轻脚地进来,细声请示:“夫人,商行的吴司理过来请帐。”
  许如幻正在闭目养神,问:“所有的帐不是在年前就分好了吗?还要请什么啊?”
  剪春道:“司理先生大概提了一下,说是关于少爷们的学资。”
  许如幻这才睁开眼睛,先让剪春带吴司理到旁边的客厅等候,然后起来简单收拾整齐了便去会客。
  吴司理年过花甲,一头花白的头发中白发要比黑发多得多,见到许如幻赶紧起来作揖:“三公子。”
  因为吴司理从年轻时一直是跟在白老太爷身边,又比老爷们虚长几岁,白家上下都甚是敬重他老人家,所以许如幻也连忙福身行礼,下蹲的位置比吴司理的还要低些。
  行完礼,许如幻忙扶起老人家,请他到长桥台前的公座椅坐下,道:“您老快请坐吧。”
  吴司理再三道谢,坐下来不好意思地说:“听说三公子正在养病,我原本也不好打扰。只是这清明快过了,再不请示三公子怕是来不及了。”
  许如幻笑道:“吴司理尽管说吧。”
  吴司理道:“今年春节之前内宅一直有请先生教授国文,先生的工钱和商行里的伙计一样,直接从商行的账上支出,内宅里的月钱另算。去年除夕前先生就放假返乡了,因为今年的清明和春节连得紧,所以先生还没回来上课。而且现在八少爷和九少爷平日已经到外面的学堂上学了,就剩下孙小姐,不知今年是否还聘请先生授课?如果聘请了先生,那分给商行作工钱的帐就要增加了。还有先生临走前也说了,若我们继续聘请他,内宅的月钱他可以不要,工钱也可以商量。但若清明之后仍未收到消息,他便另就他职了。”
  许如幻微微点头,道:“听起来先生对老八老九这两个学生是挺喜欢的。那您可有问过三老爷的意思?都是他的儿子,他觉着这先生怎样,可还合适?两位少爷可还有心思学国文?另外就是孙小姐,长房那边又是什么意思?”
  吴司理一一记下,一一答道:“两位少爷从启蒙开始就跟随那位先生学习,三老爷对两位少爷的国文成绩很是满意,所以这几年都没有更换老师。三老爷的意思是,既然两位少爷从小学习国文就该学到底,不可半途而废。至于孙小姐,大老爷和四少爷的意思似乎相左,所以我没大敢问。”
  许如幻沉思片刻,道:“既然三叔都这样说,就劳烦您派人去请先生回来讲课,越快越好。先生的工钱和内宅的月钱照给,请他多担待些。往后账上我会给这部分多添一些,若钱还是不够,您直接过来找我拿。”
  吴司理应下。许如幻又道:“我还有一件事要劳烦您老。您回去后跟商行的伙计说,如今白家不比从前,大家的工钱不得不相应减少。他们若要留下来,我们断不会找理由解雇他们。他们若要离开,另谋生计,我们也不拦着,毕竟大家都要养家活口。从我们‘香云坊’出去的伙计在外面可是工钱最高,最抢手的,”
  吴司理尬尴地答道:“没有的事。”
  许如幻道:“这几年我都在外面,这件事您是瞒不了我的。”
  她的大伯白老爷这十几年在家中,在商行可没少做事情。明面上白老爷是当家无望,可暗地里,她知晓的,不知晓的,许多人都想着怎么拆她的台,协助白老爷争那所谓的一口气。
  “我还听说,就连考核不过关的小学徒出去以后也比一般的人容易找工作。工坊出来的,每件事情都按斤足量地做好。铺面出来的,不但招呼周到,而且说话甜,做成的生意是一个比一个多。”
  吴司理听许如幻这么说,怕她要责难,慌忙站起来拱手作揖,道:“我们受白家这么多年恩惠,一定是要和白家共度难关,绝不敢做见利忘义的小人。”
  许如幻也跟着站起来,再请吴司理坐下,道:“您莫要误会了。我是觉着一个不过关的学徒都有这样的能力,那留在我们商行里的伙计就更是了得了。要是伙计们有更好的出路,我们自然不能耽误了别人,要不就浪费他们一身好本事了。他们要是请辞,您就按以前的规矩,当月工钱照发。”
  如果有人趁乱捣事,这多事之秋最好就是痛快解决,顺便将背后的指使之人一并解决了。
  “同样的您老人家也是有家有口的人,不管您是要告老还乡,还是另谋高就,”许如幻站起来道,在吴司理面前,依着当年白老太爷教她的,半蹲福身,“我都会和以前那样敬重您。”
  吴司理见了,忙起来扶起许如幻,义不容辞地说道:“老太爷生前对我有知遇之恩,只要我还有一口气,我是绝不会离开白家的,我虽然老了,但对商行里的事情是最熟悉的,就算其他的伙计都走了,只剩我一个人,我也能把所有事情整理得井井有条。”
  许如幻感激地看着吴司理,道:“您老人家还愿意留下来帮我,那自然是最好不过了。有您坐镇,商行还有什么事情需要我操心的?但是知遇之恩不能当饭吃,这句话就是我爷爷说的。而且白家只是对您施予过恩惠,对您的家眷没有,您犯不着为了报恩连累了妻儿。您成家晚,长子才勉强独立,这一算又得好几年啊。若是白家还能起来,起码能给现在的苦做个交代,我怕就怕,现今的世道,这难关是过不去了。”
  吴司理看着许如幻凄然的神色,忙安慰她:“三公子放心,老太爷好不容易才将东家的位子传给你,他看见你现在这么苦,在天之灵一定会保佑你事事顺利,逢凶化吉的。老太爷可看不得自己的孙女还没把位置坐热就下来了。”
  许如幻知吴司理好心,便顺口问道:“真的吗?”
  没想到吴司理是当真的,又说:“当然是真的了。老太爷生前不时就对我说,要我把商行所有事情都打理得妥妥当当,这样他突然不在了,你回来以后也不会手忙脚乱。老太爷还说,把百年的家业交代三公子手里,女子当家,独当一面,百年以后一定会传为美谈。”
  许如幻望向吴司理,眼眶突然一热,差点落下泪来。吸了一口气,才发觉自己心吊得老高了,而且暖烘烘的,激动得有微微的疼。
  吴司理见许如幻这样,只道自己勾起了她的思念之情,一脸歉疚地看着她。许如幻摆摆手,露出久违的笑脸,道:“吴司理今晚要是没什么事,就留下来陪我吃个晚饭吧。也正好跟我说说我爷爷。”
  晚饭的菜式并不多,只是几样家常小菜,但宾主二人都不在意,在意的是说话的内容。吴司理从进“香云坊”做学徒开始,讲到白老太爷对他的赏识提拔,由白老太爷对许如幻的喜爱宠爱,讲到老太爷离世前还在为许如幻做的安排,整整讲了一晚都还没讲完。许如幻也整整听了一晚也还没听够。最后还是剪春过来提醒,许如幻才想起该让老人家回去休息了。
  许如幻让家里的司机送吴司理回家,又让家里的佣人陪伴,好在路上有个照应。直到陪同的佣人回来,问明情况后,许如幻才放心地准备休息。
  剪春替许如幻赶走蚊帐里的蚊子,准备放下蚊帐,听见许如幻对她说:“帮我把风扇打开吧,今晚好像热了。”
  剪春不同意,道:“那是因为夫人今晚喝了酒。喝了酒血液通行,再吹风就比往常更容易着凉了。夫人您身子还没恢复,就不要吹风了,不然又得躺上好几天了。先忍耐一下吧,夜里凉了就好了。”
  许如幻不依,对着剪春撒了点小娇:“可我真的热,心里热得像被火燎似的,想躺都躺不下。你要担心我着凉,便让今晚守夜的人辛苦些,见我睡安稳了后把风扇关了再去休息。这样行吗?”
  如果说许如幻还像平常那样自有主张地要求,剪春还真的不允她了。可难得许如幻这般撒着娇请求,剪春哪还忍心拒绝?心一软,便答应,道:“夫人尽管放心睡吧。今晚就由我来守夜,等夫人睡着了我就把风扇关上。”
  这回许如幻终于听话地乖乖地躺下。剪春替她擦了汗才打开风扇。风扇摆放得不远不近,刚好能在蚊帐内感受不间断的拂面凉风。
  到了夜里,风扇早已被剪春关了,守在一旁的剪春也睡着了,周围安静得连虫鸣都没有。许如幻躺在床上却觉得一阵一阵的左右摇摆,耳边总有轰然而塌的巨响,震得她的心脏也慌了起来,扑通扑通的,一个劲地往外蹦跳,还越跳越慌,像随时要从她的喉咙处蹦出来。
  早春的晚风有时还很厉害的,吹开了半支开的对合木窗,直接刮到许如幻的蚊帐里。一激,许如幻惊恐地瞪大眼睛,望向帐顶。
  许如幻翻身下床,惊醒了剪春。未等剪春睁开眼睛看清是怎么回事,许如幻已经披头散发地往外冲了。
  一路上,晚风伴着细微的雨粉,呼呼地由院子拍打向回廊的墙壁,闪电不时从上而下,无声地劈开许如幻面前的黑暗。
  许如幻穿着轻薄的睡衣,连晨衣都没有披上,一路跌跌撞撞地往前跑,冲开面前的木门,被门槛绊了一下,直接跪跌在石砖地板上。
  在蚊帐内安睡的白二爷被这样的动静惊醒,撩起蚊帐便见许如幻喘着气,艰难地想要爬起来,惊恐地望向蚊帐。但见了他的面,许如幻顿时呼出一口气,整个人随即跪坐在地上,惊魂甫定。
  剪春终于赶到了。也不知是因为天色暗,还是因为不熟悉走道,尽管许如幻一路走得东歪西倒,可剪春居然赶不上她的脚步。之前便见许如幻是栽进房间,走进以后见许如幻坐在地上,忙过去扶她起来。
  白二爷被吓得不知所措,问道:“怎么了?”
  许如幻回头望向父亲,刚要开口,脸色又是一变,愈发的苍白,扶着剪春的双手都抖了起来。她什么也顾不上说,松开剪春,迈开步子又往外面跑。
  白二爷望了剪春一眼,剪春毫不知情地摇头,转身跟着匆匆赶上去。
  雨不知何时越下越大,顺着风势打湿了她的脸,她的前襟,模糊了她的眼睛,但许如幻还是一个劲地沿着回廊往宅子大门跑去。
  她又出现那种将要失去的空落落的感觉了。似是上天的预示,每当她出现那样的感觉,她就要失去生命中一个重要的人。当年失去那个还在腹中的孩子之前是这样,她爷爷去世前也是这样。
  尤其是爷爷去世前回光返照,大家都松了一口气,只有她自己提前知道了结局,饱受煎熬地痛苦等待那一刻的到临。
  现在上天又要她失去谁了呢?
  她懂事以后就不再踏入赵姨太的房间,但她今晚进去了,因为她的父亲就在里面,她要知道她的父亲是否安好。
  但她的父亲依然安好,是否暗示着她的母亲有不测?亦或是,集庆那边……
  许如幻根本忘了自己现在的穿着不能够出门,只一路奔跑,一心要着出去,到有他们的地方。
  雨水顺着屋檐滴下来,连成一片水幕,就像一道屏障,将天地分成了两个世界。迎面看见有人打着手电筒从外面进来,许如幻心里一紧,仿佛隐居深山多年的人,看见山界贸然出现的灯火,浑身都警戒起来。她在原地呆站,望着灯光由远及近,完全不理会剪春和随后赶到的父亲的询问。
  白二爷见许如幻两眼发直地瞪着那灯光,怕她受了魔怔,忙将身上的外套取下,披在许如幻身上。
  前头的是白家的门房,一下子见到这么多人站在回廊里也是吓了一跳,又见许如幻面无血色地盯着他,吓得双腿都发软了,忙解释:“三公子,这位是叶家的佣人,说是他们家的大少爷有要紧的事要传话给您。我见有叶家大少爷的拜帖,而且又下着雨,所以才领他进来等着。”
  叶家的佣人上前一步作揖,道:“三公子,我家大姑奶奶用完晚饭没多久就说肚子疼得厉害,请了稳婆来看,说是早产。现在弄了半宿还没有动静,稳婆又说是难产。我家大少爷听了就让我来请三公子。”
  许如幻认得那名佣人,在叶远志房里当差。她突然听见郑夫人又是早产,又是难产,便知噩梦还是成真了,只觉头晕得很。又听见叶远志只晓得命人来请她,不由痛心疾首地低吼:“请我有什么用?送医院啊。”
  那佣人赶紧道:“已经送医院了,就是……”
  许如幻的心一下子掉进了冰窖,冰水冻心,寒彻心扉。她身子猛地往前一扑,下意识地要抓住正从身边溜走的东西。她挣扎地要往前冲,被白二爷眼疾手快地抓住。
  白二爷问那佣人:“医院里可有相熟又靠得住的医生?”
  那佣人急急赶过来传话,对郑夫人被送院后的情况毫不知情,望着白二爷哑口无言。白二爷对许如幻道:“现在最要紧的是请医术可靠的医生。你可认识这样的医生?”
  空中传来滚滚的雷声,就像海浪声,一层一层地涌过来,越来越大声。
  许如幻看着父亲,耳边只听见离她最遥远,却最大声的雷声。
  白二爷见许如幻毫无反应,心里也跟着慌起来了,对着她大喊:“继儿,继儿。”
  屋顶上方突然炸了一声响雷,许如幻终于收聚心神,听见父亲在问她:“你可认识信得过的产科医生?”
  许如幻说不上自己此刻什么感觉,转头吩咐叶家的佣人:“马上去江心洲请布莱克医生。他认识郑元帅,也认识我。你对布莱克医生说,请他到医院为郑元帅的夫人接生,他绝不敢不来。”又把详细的地址告知那佣人,再三叮嘱,“一定要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