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人各非昨


小说:春意早阑珊   作者:表表姐   类别:民国旧影   加入书签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   【更新慢了/点此举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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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种从未出现过的委屈,从心底迅速滋生,蔓延。她凄惶地望着白二爷,张口,但竟连字句都是颤抖的:“您知道,您都知道。您明知大伯容不下我,您为什么不救我?为什么就眼睁睁地看着我背着不清不白的罪名在雨夜里跪了一夜?您明明只要说一句反驳大伯的话就能够救我,可您为什么不救我?为什么不救我?”
  句句质问仿似杜鹃的啼叫,清亮凄厉里声声都带着一滴来自脏腑的鲜血,哪怕叫得口中滴出了血,滴血落在地上,开出了遍地嫣红的花瓣,得不到答案永远也不会甘心。
  白二爷不敢直视许如幻,带着深深浅浅的岁月的痕迹的脸上有着显而易见的局促,已是经过岁月历练的眼睛里藏着千千万万的因果:“你大伯是长子,即便你爷爷对外宣布你是下一任东家,但你毕竟年幼,而且还是基于一个迷信的理由当上的少东家,无以服众。不管是在家里,还是在外面,总有人愿意相信你大伯才是白家日后真正的东家。你也知你大伯是个有野心的人,如果我替你出头,虽然救了你,但也引起他的戒心。要想坐上白家东家的位置,他要清除的不仅是你,还有我们整个二房。里里外外,那么多知道的、不知道的帮手,他总有能耐让我们永远翻不了身。你已经由你爷爷亲自抚养,二房剩下的只有老七了。他是儿子,和你不一样,而且比你小,我只能选择他。”
  眼泪伴着失望、伤心、愤恨,汹涌而出。
  如果父亲没有提到老七,她一定会谅解父亲当年所做的一切决定。因为父亲所说的都是事实,他也是身不由已。她也一定会为自己这么多年对父亲的亏待感到愧疚,自此会如同侍奉母亲一样,竭尽所能侍奉父亲,以弥补自己的错失。
  可父亲不止提到了老七,还告诉她,在他心中更重要的人是老七,他的儿子,她的庶弟。
  那么她这个能够眼睁睁地看着独自受苦受难的女儿,在他心里到底算什么?也仅仅是一个可以利用道具吗?
  凄厉的尖叫声划破宁静的夜空,响彻了整个上房,传出了偌大的北苑。
  剪春浑身打了个冷战,听见重物坠落地面的声音,但依然不敢去探究里面发生了什么,默默地退到稍远的地方。
  白二爷抱着从椅子上滑落到地上,战栗不止的许如幻,不敢说,不敢劝,只听见她撕心裂肺般的哀号:“我到底算什么?”
  爷爷宠她,只是因为她完全继承了他爱的女人的容貌。就连将白家托付于她,根本的目的是要借她之手,最终将家业交到白家的子孙手中。而父亲,他根本不爱她,除了因为她的母亲不是他心爱的赵姨太,更因为她不是男儿身。尽管老七同样不是赵姨太所出,但他就是这一点比她优胜,就凭这一点得到了父亲的眷顾。
  只有她,看似万千宠爱,实际是禹禹独行。
  女子一生最亲最近最值得托赖的男子不外乎出嫁前的父,出嫁后的夫,夫死后的子。而她出嫁前于家中最有力最可靠的依赖,都选择将千万斤重的担子压在她的身上,都希望借此换得他们最想要的结果,也都同时不管她的苦痛。
  她无以倚靠,唯有遇上了杜明庭。直到遇上他,遇上那种毫不避让的放肆,她才知,原来她也可不必汲汲营营甚于男子,也可以闲庭信步,随心所欲。也唯有杜明庭,唯有他从来不曾要从她身上得到任何东西,而是在给予她,给予她平静,给予她学识,给予她地位,给予她纯粹的爱。
  在她身上,他唯一期盼的只是她陪在他身边时的一心一意。
  那是多么简单的事情啊,可她连这样小小的请求都拒绝,未曾尝试就因为害怕而拒绝了。
  谁让他宠她啊?因为知道他宠她,所以她敢任性地拒绝,反正他舍不得她。
  然而她从未想过,拒绝了他,无形中也生生的推离了他。
  她去病房要见他,唯一见到的就是此刻被她握在手心的那块女儿香。
  女儿香是洗晒莞香的少女在众多沉香中发现最好的那一块,偷偷藏在怀里,然后拿去换脂粉钱的。但要是少见的极品自然要一直藏在怀里,直至遇到情郎。
  他对她好极,好得她都不好意思了。可是她身无分文,连腕上的镯子都是他送的,能够送的只有那块藏在她怀里用于定惊的女儿香。
  他目光炽热地看着她,看得她双颊发烫,羞得她低下了头。他慢慢地靠近她,依旧不敢直接去碰她,隔着些许距离,在她耳边,第一次唤她,“继儿”,如歌如诗,如酒如醉。
  那块香自此改为藏在他的襟前,甚少离身。如今他命何铭把香还给她,是要与她斩断前缘吗?
  她要当面问个究竟。何铭问她:“你还有脸面站在他面前吗?”
  她是没有。家族内斗,老五是将对她的报复,对她的怨恨都施加宣泄在他身上。白二姑爷见她当家后再无机会捞到好处,便与老五狼狈为奸,自觉理所当然地替十一师走私,以填补自己的损失。
  如果没有她,杜明庭也不会在如此关键的时候遭受这样的祸难。
  而且他已经同意与她离婚了,她似乎真的再无资格要求见他了。
  她没了孩子,更没了他。可这怪谁?可以怪谁呢?
  谁都不怪,只怪她自己,怪她自负任性,种下种种祸根,辜负了杜明庭,更连累了杜明庭。
  如今,一切皆是她的报应。
  瞬间,雨随风至,铺天盖地。
  天空被压得很低,像一张细密的蜘蛛网,缠绕在空气间,粘稠沉重,压得人们大气都难出。
  也许因为这样的缘故,一向阴凉的神楼如今更觉肃静。徐老右手杵着士踢坐在正中,目光矍铄地审视跪在地上的人,两旁站着连大气都不敢出的听差。
  不知是因为身上的黑色蕾丝礼服限制了她的活动,还是因为犯错至此,干脆随心所欲,一错到底,许如幻没有规规矩矩地跪着,而是就着听差押她跪下时的姿势,侧着半个身子跪坐在地上,双目无神地面向青石地板。
  徐老用低沉而苍老的声音发话:“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许如幻缓缓地抬起头,一双幽怨的大眼,有意无意中带着不满徐老明知故问的委屈:“你不肯帮我。”
  徐老反问:“为了个男人?”
  许如幻维持原来的姿势,语调极是平稳:“他若死了,我就去陪他。”
  徐老明显一愣,沉声道:“你学你爷爷的齐家之道就算了,谁让你也学他做个情痴的?”
  许如幻敛眸,声音不大不小,始终能让前面的人听清:“要不是我爷爷对您妹妹的痴情,您也不可能一次又一次得到他一如既往的资助,让您有了如今的地位。”
  徐老面不改色,淡定地问:“那你现在是要替你爷爷讨债了?”
  许如幻轻声道:“那是您与我爷爷之间的事情。既然我爷爷生前没向您追讨,我又有什么资格向您讨要呢?”
  徐老好笑地望着许如幻,道:“不必用一副委屈的面容对着我。虽然见过你祖母的人都说你与她极为相像,但在我看来,论起女子的娇美,你比她还差一大截呢。连她不能用撒娇这方法在我身上尝到甜头,你觉得你有几成把握?”
  许如幻没有直接回答,只是道:“这些年我遇到再大的麻烦,因为知道你们见不得有我这样的亲戚,所以别说求援了,就连登门拜访都不敢。试问我又怎么敢有从徐老身上讨便宜的念头呢?”
  徐老道:“你这样还不是在讨便宜吗?这么多年都没求,这一次求了,定然是你走投无路,无计可施了。我这个做舅公的见你这般困境竟然还袖手旁观,事情要传了出去,还成道理吗?”
  许如幻语气还是一贯的平静:“不管成不成道理,您也不会帮我。哪怕南北中外都一直派人大力拉拢您,您的一句话就能帮杜明庭留住集庆政府,甚至是外国人的扶助,您不帮我就是不帮我。”
  淡淡的陈述,听在徐老耳里是再明显不过的无理指控。徐老微怒地对许如幻道:“你不是个不懂事的孩子。杜明庭这一次是受了重创,别说外国人了,就是集庆政府也有随时置之不理的可能。要知道权势这东西,拥有它时,你就是万人之上;失去它后,你连过街老鼠都不如,众人避而远之。你求我帮他,但你有没有想过若失败了后果会怎么样?你怎么不也为你的表舅、表兄弟们设想?而且他居然私下组建了飞行队,这件事集庆政府要追究起来,我若帮他说话,我也会被牵连其中。”
  “所以我没再求您了。”许如幻埋怨地直视徐老,“我虽为女子,但也幸好是女子,让我找到能为我的丈夫解除困厄的方法,一个不牵连任何人也能帮我的丈夫的方法。可您为什么要横插一手,害我功亏一篑?”
  徐老用手中的士踢用力地往地上敲了一下,大声骂道:“作践自己就是你的方法?就算目不识丁的贩夫走卒,做买卖还会打下自己的手印。身为一个商行的东家,你居然会相信那样无凭无证的事情?”
  许如幻倔强地仰起脸,道:“我做的孽,我决不允许牵连到他身上。只要能帮他,要我做任何事情,在我身上附加任何条件,我都答应。堂堂一国大使,总不至于拖欠娼*妓的缠头吧。”
  一声闷响,勃然大怒的徐老将手中的士踢重重地打在许如幻身上。所有人都清楚地看见许如幻的身子因为吃痛跳了一下,却听不见她哼出半点声音。
  许如幻是那样倔强的人,偏偏徐老又是容不得别人违逆的人,见她无心悔改,又一士踢往她身上落:“你真是枉费你父亲为你千般求情,也枉费你家老四对你万般阻拦。”
  似是预料徐老要继续责打她,许如幻紧闭着眼睛,咬紧牙关,不闪不躲,静静地领罚。
  那一刻,那一个神情,瞬间击溃了徐老的决定。
  徐老知许如幻不是糊涂的孩子,见她改名换姓,洋场卖笑,便知她是受了委屈。特意与妹婿见面,白老太爷是几番无奈,几番伤心地对他说:“她心里委屈。”他不忍心就此不闻不问,也是对许如幻几次劝说。到最后,许如幻再见到他,知他生气了,还是不解释,就和现在一样的神情,态度坚决地看着他。
  士踢仍然落在她身上,虽然重,但不像之前那一下会伤她皮肉。徐老由身旁的听差扶着重新坐下,道:“知道你的性子,尽管你不是我徐家的人,我也替你爷爷准备了家法,想着必要时好好打醒你这个不孝子。但看样子,就算我把你打死了,你也还是要为杜明庭走上那一步,不撞南墙不回头啊。”徐老往后靠着椅背,就和午间小憩一样,半眯着眼睛,道,“之前听你父亲说,你将白家大半的家产都匿名捐给杜明庭做军饷了。我还不信,以为是他晓得我不愿理睬你,故意夸大。不过现在看来,你为了杜明庭当真什么都做得出来。既然你心意如此,我再说,再打又有什么作用呢?罢了,既然我帮不了你,本就不该多加干涉,你要如何便如何吧。还望你最后得偿所愿。”
  神楼再次回复了静谧。许如幻一直跪着,直到听见有听差唤她“三公子”,睁开眼睛,又见听差在她眼前做出“请”的手势,她才拉动裙摆,直起身子,低着头,朝徐老深深地叩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