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孙家子弟众多,虽然死了不少,但仍旧剩下七八个,那么由谁来首先出仕破开禁锢于头顶的阴霾,承担起这份重任,便极为重要。
说是“重任”,毫不为过。
这个人不仅是由此步入仕途,个人摆脱长孙家谋逆以来的困境,更要站稳脚跟,于朝野上下的冷漠疏离之中破开局面,其后引领家中其余子弟一并入仕。
日后,也极有可能成为长孙家新的旗帜。
一众子弟都明白这个道理,面面相觑,神色凝重。
这固然是荣誉,是一个摆脱当下困境,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的好机会,却也意味着重任在肩。
沉默稍许,长孙湛道:“当下兄长为家主,自应由兄长出仕。”
长孙溆也道:“这话在理,兄长不必在意外边可能有的流言蜚语,吾等兄弟一致推举兄长出仕。”
长孙家自长孙无忌死后便遭压制,如今禁令解封,却是由身为家主的长孙淹首先出仕,难免会被认为打压兄弟,独占好处,各种各样的谣言必是层出不穷。
所谓“攘外必先安内”,若长孙家子弟们自己不能团结一致,心无怨尤,何谈复起?
长孙淹却摇头拒绝:“不止是外界有可能的流言蜚语,若仅止于此,为了家族兴盛、兄弟前程,我有何惧哉?只是我深知自身之不足,既无济世之才,更无定国之略,纵然出仕也是平平无奇,才具平庸,又岂能浪费如此天赐
良机?”
他这么一说,一众兄弟都面色凝重起来。
如今盛世太平、河清海,无论军政皆是一茬一茬的人才冒出头来,莫说那些素来人才鼎盛的世家门阀,即便是寒门、平民,也因科举考试之改革而涌现不少杰出之士,长孙家首先出仕之人,就要去与这些当世之佼佼者竞
争。
若在竞争当中失败,多年不得寸进,碌碌无为,又何谈以点带面、家族复起?
压力太大了。
于是,诸人皆望向年岁最小的长孙润。
刚刚十八岁、尚未成亲的长孙润正自低着头,忽然感受到诸多目光凝聚在自己身上,略感茫然的抬起头,心里一跳。
略有惶恐,连忙道:“诸位兄长何故这般看我?我年纪小,才疏学浅、能力有限,万万不敢担当如此重任!”
长孙溆道:“父亲在世之时,时常夸赞小弟乃长孙家的麒麟儿,甚至有与房家二郎一较长短之意思,甚感欣慰。一众兄弟当中,唯有小弟聪慧伶俐、性情稳健,你若出仕,为兄赞同。
长孙湛也道:“我也赞同。”
其余几人纷纷出言:“小弟莫要推辞,唯你可以胜任。”
长孙淹道:“小弟,你怎么说?”
长孙润咽了口唾沫,没想到这一项如山重任却落到自己肩上,不过诸位兄长态度坚定,他又岂能畏惧退缩?
遂站起身,一揖及地:“我本自觉不才,难当重任,但既然诸位兄长抬爱且对我寄予厚望,又岂敢妄自菲薄辜负兄长之信任呢?自当竭尽全力,百折不挠!”
“好!他房家能出一个二郎继承门风,焉知我长孙家就不能出一个出类拔萃的十二郎?他朝重振家声,皆十二郎之功也!”
长孙淹欢喜不已,重重拍着长孙润肩膀,大声道:“十二郎也不必担忧,哥哥们不会让你单枪匹马毫无支持。陛下既然放开对长孙家的打压、禁锢,就等同于放出一个‘既往不咎’的讯号,吾等自然会将以往那些与长孙家利益
攸关的姻亲,故旧重新联络起来,彼此守望相助,必然实力大增。”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更何况是长孙家这样曾经的庞然大物?
以往因为长孙无忌之谋反,各家为免被牵连故而避之唯恐不及,可现在陛下表露出“既往不咎”之姿态,展现“宽厚”“仁和”之风度,那些人家消除顾虑,自会转而与长孙家重拾联络。
有着这些人家相助,何愁长孙润在试图之上不会风生水起,扶摇直上?
或许只需十年,长孙家便会出现一位六部九寺级别的重臣。
长孙润点点头,只感肩膀之上的担子如泰山一般沉重,却是他不能躲避之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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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城,吏部衙门。
今天非是上朝之日,但卯时刚过不久,天边晨曦未露,衙门里的灯烛尚且正燃,陆陆续续抵达衙门的官员们便惊讶发现已经许久未曾前来衙门的吏部尚书河间郡王,居然早早坐在房里敞开着窗户,在靠近窗户的书案上饮
茶。
冬月早间的天气已经寒冷,茶壶里袅袅白汽萦绕飘散,久未露面的河间郡王精神尚好。
不少官员进了衙门,便到值房的窗外施礼、打个招呼,李孝恭面露笑容点点头,时而寒暄几句,官员们这才告辞前去各自值房,开始一天的办公。
因为封国官员选拔、推举之事,吏部衙门的公务异常繁忙,没一会儿的功夫便各自忙碌起来,无暇理会这位吏部尚书......
直至左侍郎杜正仪、右侍郎令狐修己联袂而至,被李孝恭一并叫去值房之内叙话,不少官员这才感受到一丝不太一样的气氛。
“前几日听闻郡王您偶感风寒,身体不适,却不知是否已经痊愈?说起来这衙门之内虽然公务繁忙,但吾等勉强尚能应付,每隔一日去往府上请郡王在一千文书上签字盖章也就行了,何必郡王您亲自坐衙?说到底还是身体
要紧。”
杜正仪坐在对面,自顾拿起茶杯给自己与令狐修己分别斟了一杯,端着茶杯呷了一口,笑着宽慰李孝恭。
其兄杜正乃前旧臣、贞观勋贵,一度曾为中书侍郎,兼太子左庶子,并赐爵南阳县侯,官路亨通、扶摇直上,隐隐有“储相”之望。不过在教导太子李承乾的过程之中有过错,导致李承乾不满,更惹怒太宗皇帝,贬官谷
州刺史。
李承乾登基为帝,似乎对杜正依旧芥蒂未消,始终未曾将其召回长安………………
但杜正伦资格足够,与李孝恭私交甚好,故而杜正仪虽未下官,但仰仗其兄长与李孝恭的交情,素来言谈无忌。
相比于杜正仪,令狐修己虽也出身名门,其父令狐德?更一度为关陇门阀之旗帜,但其本身才学有限,性格虚浮,不得李孝恭之看重,故而在李孝恭面前较为拘谨。
李孝恭笑呵呵的重新烧水:“你们两个快快成长起来吧,我这把老骨头熬不住几天了,若在我彻底退下之前不能将你们扶起来,这吏部怕是就要被旁人鸠占鹊巢。”
这话听听也就算了,堂堂六部实权第一的衙门,岂能私相授受?
令狐修己赶紧起身从李孝恭手中接过茶壶,从一旁的水桶里舀水灌满放在小炉上。
杜正仪则避开此言,好奇问道:“郡王不顾病体前来坐衙,可是有什么要事需您亲自处置?”
这位郡王殿下身体衰弱、缠绵病榻,且其本身于政治之上已无追求,平素都是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对于衙中事务能躲则躲,能避则避,若非必要甚至连过问都懒得过问,忽然一大早跑到衙门来,必是有事。
“嗯。”
李孝恭嗯了一声,道:“昨日下午,陛下派王德去往我府上,说是今日长孙家子弟会前来吏部衙门,求一个封国之官职………………”
杜正仪与令狐修己顿时一惊:“长孙家?”
李孝恭颔首:“就是长孙家。”
“长孙”乃鲜卑大姓,虽然源出一脉,但隋唐之后已经分为多支。
可既然是陛下亲自过问,又得李孝恭之肯定,那只能是那个“长孙家”。
曾经显赫一时,被誉为大唐门阀之中第二,仅次于皇族陇西李氏的长孙氏。
杜正犹自不敢相信:“陛下准许长孙家子弟出?”
时至今日,长孙家早已不是当初的长孙家,家中精英尽皆丧命,余者碌碌,才具平庸,纵使出仕也看不到什么前途。
但是否允准长孙家子弟出仕,则有着完全不同的政治意味。
曾经犯下谋逆大罪的家族也能不计前嫌,既往不咎准许其子弟出仕,是否意味着以往犯下大错,遭受制裁的那些勋贵、门阀,也都能如长孙家一样重新出人头地?
要知道,自太宗皇帝暴卒驾崩,乃至于陛下登基之后两度兵变,牵连甚广,再加上“昭陵大案”所涉及的宗室......若是一并宽恕,相当于在朝堂之上引爆一枚震天雷。
李孝恭再度点头:“我虽眼花、却未耳聋,自然不会听错。”
不过他马上警告道:“吾等臣子遵从陛下旨意行事即可,万万不可去做那些揣摩上意之事,更不要去深究那些有的没的,以免惹祸上身。”
杜正仪与令狐修己顿时一凛,肃容道:“郡王放心,吾等省得!”
李孝恭点点头,伸手挠挠眉毛,问道:“一会儿长孙家子弟便要前来衙门,咱们现在就议一议,何处封国,有何等官职适合长孙家子弟出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