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 抱璞星

　　畹星
　　完全失去自主控制的Nemesis战舰，犹如被操控的玩偶，缓缓进入那颗诡异的行星大气层，降落向明亮的半球面。
　　从战舰的视界中可看到，这个星球的表面和大多数普通生态星球差不多，星球上有海洋，遍布葱郁森林的岛屿和陆地，两极有冰川。甚至陆地上可以看到城市，城市的规模不大，也不多，整个降落的过程中只隐约看到二三十座位于陆地或者岛屿上的城市。
　　视界中看到的情形让明天泽很是疑惑，这根本不像一个存在高级文明的星球应有的模样；除非，这些高级的文明生物都生活在大洋深处。
　　而星球的表面，也见不到任何的飞行器或是地面洋面运输工具，倒是有成群色彩各异的飞行生物不时掠过天空，海面上突然成群跃出硕大无朋的生物，冲出水面忽的又沉下去，在海面上激起狂涌的涟漪。明天泽暗自心想，这里就像一个，被文明遗弃的星球。
　　战舰向着一座大岛上降落，岛屿孤悬海外，岛上有森林河流，还有一座颇具规模，建筑群立的城市，只是城市中仅余空寂，完全没有文明社会应有的熙攘繁华，不过是座寂寞空城。
　　城市的边缘有一片巨大的空阔平地，空旷的地面足够停泊二十艘以上的Nemesis战舰，空地上写着些巨大而陌生的白色符号，不是明天泽已知的任何一种文明的文字。
　　停泊所在地面极其平整，不知用什么材质铺就，呈现着淡墨的底色，庄重而不凝重；高空中就能看到地面上停着三艘战舰，一眼能认出就是早先失联的Y212，Y215，D301舰，这一点却没让明天泽太意外。
　　接近将最后降落的百丈高度时，明天泽惊奇的发现，这处停泊坪的边缘似乎有三个生物站在那里迎接他们，其中两名穿着Nemesis海盗的作战服，明显是一个人类和一个猱类，另一个辨认不清，不知是什么种族，看服饰更不是Nemesis的海盗，估计就是这个星球的文明族裔了，摇控了Nemesis战舰的幕后黑手。
　　Nemesis战舰，Y105舰剩余的众多残骸，幸存的百多具维生舱，慢慢降落在空旷巨大的停泊坪上，距离迎接他们的Nemesis舰员所站立的停泊坪边缘并不远，Y211舰二副的声音在通讯中响起：“团长，外面的是霍祖和柴瀚。”
　　明天泽也通过战舰的对外视界看到了站立在停泊坪边缘的属下，当年军团要逮捕明天泽时是霍祖冒着被军法处置的后果给他通风报信，明天泽劫持军团长向廷时将霍祖救了出来，让他在Y215舰上任三副，柴瀚则是Y215舰上的单兵装甲作战队的队长。
　　看霍祖他们两个并未带任何护具，意味着星球的表面环境完全适宜他们自由活动，只是不知道其他舰员现在在什么地方，明天泽能接受的最坏的程度是其他舰员已被囚禁。
　　霍祖旁边那个生物就诡异了，像是一种外骨骼生物，衣物外的头颅裹在一层明亮蓝色的硬壳之中，头顶长着一对硕大的复眼，下颌处的口器很小，仅是隐约可辨，看不到耳朵和鼻孔。
　　明天泽几乎以为他是套着一个硬质的头盔，不过想想这应该是生活于此星球的原住生物，不应该套着头盔出来才对，那么这就是他的本来面目了。既然这里有一个智慧生物，这个星球也不应该是一颗死星球才对，为什么整个降落过程又看不到文明星球应有的任何社会活动？
　　那生物表面看像人类一样双手双足，穿了一身雪白底色，勾画着玫红色图案的窄袍，肩膀，领口和袖口都漂浮着明黄色飞羽状装饰物，小臂以下都露出袖口外，手臂和手背也是亮蓝色的甲壳包裹着，每手四指。除了怪异的亮蓝色外骨骼体表，其他形态方面倒与银河系文明的其他智慧生物差不多，这就是生物学上的所称趋同进化的结果吧，明天泽不由得想起了这个学术名词。
　　“团长，战舰舱口不受控制，已自行开启。”Y211舰的舰副柏震大声汇报。
　　现在事态已完全脱离了他的掌控能力，这个躲藏的暗处的文明科技程度远超他所知道的所有银河文明，Nemesis似乎没有丝毫能反抗的能力，明天泽只犹豫了小会，冷静的说：“Y211，Z011舰员脱离控制舱，准备登陆，登陆后检查并救出Y105舰幸存者，立即清理Y105舰残骸检查确认遇难舰员们的身份，其余各舰待命。”
　　明天泽带领舰员下到地面，两舰的舰员迅速奔向停泊坪上那些散落的Y105舰维生舱和残骸。而那个蓝色生物主动向明天泽迎了上来，向他伸出一只手，声音清晰而柔和：“这位想必就是Nemesis的明天泽团长阁下，欢迎你来到抱璞星，我是3139。”
　　对方纯正的帝国语让明天泽愣了一愣，但是明天泽很快反应过来，霍祖他们在这个星球已经待了那么久，这种程度的文明要掌握帝国语自然也是易如反掌的事，只是对方的自称多少让明天泽平添了几分诧异，如果明天泽没理解错，这个生物以数字做为自己的名字。
　　明天泽伸出手去，握住对方的手，太阳系文明人类间的标准礼仪，不知道这个异生物是不是刻意以这种人类的问候方式来迎接他。
　　3139的手掌内侧很柔软，并不像手背那样覆盖着蓝色发亮的硬壳，与明天泽握手的力度也是有礼而适度。握过手后，3139继续说：“有一点希望团长阁下能理解，出于保护抱璞星上生物们安全的考虑，现在贵舰队的成员被禁足于抱璞星，希望你们安心的在此继续你们的生活。”
　　听到这话的Y211舰员大都脸色微变，倒是旁边的霍祖和柴瀚苦着脸没有什么新表情，明天泽疑惑的扫了一眼霍祖和柴瀚，他们显然刚到达这颗星球时也被这般告知过了；明天泽向3139皱眉问道：“为什么要囚禁我们？”
　　3139蓝色的外壳面部扭动了一下，明天泽不知道这是不是代表某种情绪的表情，听见对方说道：“抱璞星隐藏在这里，不希望方位被暴露出去，因为有些初入星际时代的文明会很好奇的将抱璞星当成研究对象，对我们这里的生物造成不可预计的伤害，我们既不想伤害他人，也不想星球上的生物被外来文明伤害干扰，所以只好委屈各位在此度过余生。”
　　明天泽隐约捕捉到他话语间的一点不对劲，这个3139言语中最看重的是这个星球上的生物，而不是这个星球上的文明，撇开这点不谈，一个封闭自我拒绝与外界文明交流的星际超级文明的存在，也让明天泽极为费解。
　　明天泽看向霍祖，问道：“你们接触过星球上文明社会的领导者吗？”
　　霍祖耸了耸肩以苦笑的神情回应他，语气中带着戏谑和无奈：“这个星球上没有文明社会，这家伙只是个能量投射体而已。”
　　明天泽眉头皱得更紧了，能量投射体？刚才他握着对方手掌的时候，握着的感觉可是实实在在的实体。柴瀚也看出了明天泽的疑惑，走上两步，伸出手对着3139身上一划，柴瀚的手掌直接从3139的背部划入，又从他胸前划出，就像划过一片空气，没有引起任何实质的变化。
　　柴瀚同样无奈的说道：“我们曾经试图劫持这个家伙，结果发现他并不是实体，只是一团会动会发声的能量，这个星球的智慧生物全部消失了。”
　　3139似乎对柴瀚这种无礼的举动并不以为意，反而说道：“我们的文明成员在一万两千年前就全部离开了现世，再不会回来，只留下星球的管理者维持星球的正常环境，并且确保抱璞星不被外界打扰。”
　　明天泽感觉自己迷惑得想冒汗，他实在理解不了这个星球到底处于什么状态，明天泽向3139又伸出手，3139很明白他的意思，再次伸出手给他握住。明天泽皱了皱眉，这确实是一个实体的手掌的感觉，他手上加力猛捏下去，手中的感觉突然发生了变化，手中握住的手掌仿佛一下变成了破碎的粉尘，用力握紧的手突然攥了个空，明天泽惊异的收回手，看见3139的手仍然完好如初，并没有变成破碎的粉尘。
　　这是个能给人以真实触感的能量投射体，银河星联中没有哪一个文明拥成类似的能量控制技术。明天泽的心底感到一阵凉意，Nemesis在和一种完全自主的电子智能打交道，电子智能几乎没有感情，只会按既定的目标完全成任务。如果这些电子智能决定了要囚禁Nemesis的舰员，那几乎没有什么方法能使对方改变主意；甚至想为Y105舰上死难的属下复仇也成为了不可能，谁会向一堆电脑程序报仇。
　　Y211舰副柏震走到明天泽身边，小声的说道：“确认105舰四十二名弟兄的维生舱在爆炸中受损，维生功能失效遇难，一百零六名弟兄在维生舱内安全无恙。”
　　明天泽回头望了一眼停泊坪，才从维生舱里救出来的众多舰员正困惑的四下张望，救援的舰员对还有一些变形严重的维生舱却是束手无策，里面的舰员肯定也是绝无生机了；明天泽转向3139说道：“这些在飞船爆炸中受损的维生舱，您能不能帮我们开启，好让我方对舰员遗体进行处理。”
　　3139点了点头，沉声说道：“这是一个不可控的意外，造成贵方成员罹难我很难过。”说着向着停泊坪那边轻轻一抬手，停泊坪上那些被爆炸高温熔成了金属残骸的维生舱轻轻悬浮起来，就如洋葱般一层层剥离开，最后里面的舰员扭曲的遗体浮出来，缓缓落在地面；四十来具遗体在地面上平放成两排。
　　明天泽远远望着那些从空中漂停到地面的遗体，心底浮过一丝悲怆，一腔愤怒却压抑着无法发泄；做为海盗团的头领，他必须控制自己的理智，而几个与罹难舰员私交较好的海盗已是暗自落泪。
　　“如果团长阁下不介意的话，我带你们去为贵团成员安排的居住区。”3139收回手，声音仍然是平静如初，像所有的电子智能一样。
　　明天泽看来并没有别的选择，只好通知其余战舰上的舰员全体离舰，毕竟海盗们已完全失去了对战舰的控制，留在战舰上已没有意义，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离开停泊坪的路上，霍祖说这座岛屿叫做见性岛，居住区就在岛屿上的那座空寂城市之内，3139没有为海盗们安排交通工具，而是带着他们步行前往，道路前方可以看到居住区边缘的高大建筑物。数千海盗跟着3139后面走向居住区，最后面的舰员们抱着罹难舰员的遗体。
　　随着3139走在最前面的明天泽心里闪过好几个念头，盘算着目前境况最有可能的发展，他仍然有一些能脱离被这个古怪文明囚禁的把握，只是要在他探明这个文明的底细之后，既然来了，明天泽并不想空手而归。
　　“我们的舰船都无法移动，我们是不是被限制生活在这座岛上，不能够去岛以外的地方？”明天泽主动向3139提问。
　　3139答道：“你们想去哪可以在我的帮助下前往，并无限制，但是仅在这个见性岛上为你们提供食物和居处。”
　　“冒昧的请问，抱璞星上创造这个文明的智慧生物都去哪了？”明天泽继续试探。
　　3139头也没回，边走边道：“抱璞星上最后的六千七百三十名文明创造者在一万二千年前都升仙了。”
　　明天泽听到升仙这个词一时怀疑自己听错了，虽然他面上未表露出来，脚下却不由得迟疑的缓下了，3139就如洞察他的内心一样，补充道：“升仙这个词似乎是贵方语言里表述最恰当的词。”
　　“升仙是什么意思？”明天泽犹疑的问，他不认为这个电子智能体像是在开玩笑的模样。
　　3139脚下并没有停，继续说：“我们所处的三维宇宙是由生物体的本源，灵魂本体们所创造出来的，在各个智慧文明中大多把创造这宇宙的灵魂本体称为神，或佛；实际上神佛就是你们自己。而之所以要创造三维宇宙，是要将个性缺陷的本体流放，这些本体的缺陷包括暴戾，贪婪，懒惰，虚荣，恶语，等等。流放到三维宇宙中的灵魂被禁锢在不同的三维肉身中，封印了所有关于灵魂本体的记忆，以他的本性生存于现世，生生死死，迷失在这个三维宇宙不断轮回，无法回到真实的世界。三维宇宙有一套规则，性善的个体会在轮回中转投到更高级的文明社会中，性恶的个体则被转投到更低层的环境里，你们的文明也有这方面描述，称为六道。部份在这个世界中有悟性的个体，察觉到三维世界的缪误，在宗教中寻求指引，最后能通过修行根除恶性，脱离尘世回归净土，不再堕落轮回。”
　　一番话听得明天泽目瞪口呆，他完全意料不到这个超级文明里的电子智能竟然向他灌输宗教信仰理念。
　　“那？”明天泽皱着眉头斟词酌句，小半会才说出来：“那你的意思是，这个星球的智慧生物都信仰宗教，通过宗教修行超脱了尘世？”
　　3139点了点头，答他道：“也不能完全这样说，抱璞星智慧生物是经由物理学的研究，最后进入宗教昄依的殊途同归。首先，宗教在每个文明社会中都产生，这是这个宇宙被创造时就计划好的，目的是引导堕入轮回中有慧性的个体看破尘相，根除恶性，回归净土，但是宗教的理论不会被所有个体接受。抱璞星的智慧个体是在物理学的发展后期，所掌握的物理学知识完全洞察了宇宙真相，物理学研究与宗教理论完全相互印证这个基础上，智慧个体们开始追求宗教修行的方式以图脱离轮回，所以最终所有的抱璞星智慧生物都修行得果，这个星球就只剩下我们，为的是维持这个星球的其它低层生命能继续生活下去。”
　　这番话明天泽完全听懂了，也让他无比震惊，照他的理解，抱璞星的科学程度已经将物理学研究到了极致，完全洞察宇宙规律。
　　“那当时文明社会上的儿童呢？”明天泽抓住一个疑点，追根究底，难道儿童从小就被灌输宗教信仰，以求修行得道，这简直是不可思议的。
　　3139耸了耸肩，这是明显的人类肢体语言，明天泽不知道他是连人类的肢体语言也学会了或者只是巧合，3139说：“文明创造者们决定共同脱离俗世后，就不再繁洐，所以到了最后他们全体升仙的时候，这个星球上并没有儿童。”
　　明天泽相信抱璞星文明已将物理科学研究到了极致，从Nemesis战舰不着痕迹的被控制，他就能体会到这个星球上的科技程度有多恐怖。但是这个文明全体的宗教信仰导致的结局，以明天泽的理解就是，这个文明种族最后绝种了，留下一些电子智能在继续管理这个星球；而照他们自己的话说，他们全体升仙了。
　　明天泽沉默着，感觉自己额头在暗暗冒汗，不知道该再说些什么，这个星球的真相远远超过他的想像，他需要些时间来消化这个现实。
　　从舰船停泊坪走到城市只走了半个多时辰，道路两边不时有小型的奇怪动物跳过，迅速又很警惕的躲到道路边的灌木丛后面去，见不再提问的明天泽时不时望向那些穿过道路的小兽，3139说道：“这个岛屿上没有大型野生动物，你们可以安心的在岛上自由活动，有什么需要可以直接向我提出。”
　　脚下的道路是类似花岗岩的石材砌就，或许就是花岗岩，铺砌得平整紧密，又不失一种原生态的厚重感。道路足有十丈多阔，保护得仍很好。明天泽心想，这条道路上一万几千年前肯定行人如织，空中必是车水马龙；但明天泽却难以理解，这些超级科技文明的成员，怎么就突然追求超脱尘世，难道真像3139所说，宇宙的真相就是宗教里所传播的那样？
　　“团长！”
　　前方有一些身着Nemesis战斗服的海盗成员向着明天泽他们挥手，站在最前面的是Y212舰的舰长栾本秋，一名高大魁梧的翼手族，芷葭行星系鱼雷追击战后最先表示要随明天泽踏足海盗的一名舰长。
　　明天泽望了一眼面前的这些属下，似乎大家都安好，才沉声问：“大家都没事吧。”
　　栾本秋苦笑着答：“都没事，我建议大家不要都到停泊处去迎接你们，以免太过混乱。”
　　明天泽点了点头，栾本秋的这个安排很适当，明天泽目光穿过前来迎接的舰员们，望向前方城市中的建筑，说道：“走吧，在星云里出了些意外，有兄弟遇难了，先安置好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