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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的天色虽然还不是昏沉,也已经没之前那么光亮了,应该是傍晚了吧。周围除了风扇吹出的风声,她和杜明庭的呼吸声,再无其他声音了。剪春好像有来请示过什么,但她没有回答,一颗心全部落在枕在自己大腿上熟睡的男子。
早前孙医生对她说,杜明庭夜里难以入睡,需要用安眠药助眠,提醒她要留意杜明庭每次服药的分量,以免日后过分依赖药物。眼下杜明庭难得安眠,她自然事事体贴,更不厌其烦拿起手绢,一遍又一遍地印走他额上的汗。
风扇吹起披覆在许如幻后背的青丝,落到杜明庭身上,千丝万缕,如蚕丝,一层又一层,致密地将他们两人缠绕在一起。
剪春又来请示是否该准备晚饭了。许如幻又望了望窗外,只见外面天色全部暗了下来,回廊上也亮起了灯。她一直以为那是残阳余晖,心里还想着今日的时光莫不是如逐渐成长的孩童那样,知晓了人间苦短,有意成全他们,让他们能平静地多相拥一会,故意走慢些。但原来,不知不觉已是这般光景了。
怀里的男子也醒了,仍是一动不动,却在不自觉间把原本十指紧扣的双手扣得更紧,不让她觑得机会逃走。许如幻应了剪春可以准备晚饭,目光又回到杜明庭的脸上。
室内光线昏暗,她看不清他的脸,但能清楚地听见他浅浅的呼吸,由平稳,变得急促;又由急促,慢慢变得沉重。她轻抚他汗湿的鬓角,他的头发像被水洗一样,湿漉漉的,得赶紧擦干才是。
她说:“明庭,让我去见伯儒一面吧。”
整个下午,她在他身边,听着他平稳的呼吸声,看着窗外日阳由高照慢慢变成了西沉,如生命般流转,心中不由期盼着日子就在这样的时刻里了结,让他们可以就这样毫无牵挂地存在彼此的身边。但是他醒了,将决定所有事情,她也必须跟着醒了。“当年若不是他远渡重洋把我接回楚亭,也许我真的活不下去了。就凭这份情,这份义,让我去见他一面吧。”
至于见郑伯儒是为了什么,见了以后又会怎样,谁知道呢?
夜色如水,一层一层漫上了杜明庭的胸口,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他坐起来,背对着许如幻。也许是初醒,也许是汗湿的缘故,他的头沉沉发胀,猛的不知怎么回事的一下,就像用力摇晃之后被拔出塞子的香槟,脑海里的思绪如海浪般奔腾汹涌。
郑伯儒被押解回楚亭后没有监禁在牢狱,而是被软禁在原来的官邸里。毕竟郑伯儒身份特殊,当着大家的面,这点面子杜明庭还是要给。只是官邸里佣人均被遣散,只留下郑伯儒的贴身副官照顾他的日常起居,让原本就清静的官邸变得有些萧瑟。
为了保密,杜明庭命李立单独驾车送许如幻到郑伯儒的官邸。官邸的守卫见是李立,也没有再盘查,立即放行。
因此当郑伯儒认出身穿男装的许如幻时,神情明显一愣,然后是不屑的眼神,转身离开。
许如幻追了上去,拦下郑伯儒,道:“我来一次不容易,也不知还能不能再来,你就一句话都不跟我说吗?”郑伯儒依旧不理睬,继续绕开许如幻。许如幻想郑伯儒心里是有气,也是继续拦下他:“你心里气他,不想与我说话,我也明白。但我这次过来不仅是为了自己,更为了静志。难道你也一句话都不想对静志说吗?”
郑伯儒停下脚步,扭头看她,目光中是许如幻从未见过的阴寒:“回去告诉郑夫人,我只是她的继子,犯不着她惺惺作态关心问候。郑夫人年华正茂,日后再为郑元帅诞下麟儿,不仅她在郑家的地位永固,就连她的娘家叶家也有所庇护。真抱歉郑元帅手中的权势都叫你的心上人夺去,他们叶家的如意算盘只能落空了。”
许如幻不明所以,只得道:“你心里有气,冲我发便是了,怎么还扯上了静志,更扯上了叶家?他们可不曾欠过你什么呢。”
郑伯儒冷冷地开口:“不曾欠过我什么吗?叶家为了蝇头小利,一心要与军政界联姻,明知道静志与我是一对,还要给她安排婚事。而叶静志她背信弃义,居然点头同意嫁给我的父亲。就算你巧舌如簧,舌灿莲花,你也无法为叶家,为叶静志开脱。”郑伯儒忽然冷哼一声,“视如子侄?不愧是能和杜夫人说上话的人,她也是好狠的心啊。”
许如幻紧握着拳头,抿着唇,强忍着火气瞅了郑伯儒一眼,道:“我来见你是想知道能为你做些什么。虽则杜明庭是岭南的主事,可他还不能只手遮天,要救你也有的是办法。我说过,即便是他,我也不允许他伤害你,更不要说要你冠上那些莫须有的罪名。”
郑伯儒冷笑道:“杜夫人也请回吧。成王败寇,我无话可说;要杀要剐,悉听尊便。若杜夫人想要我在人前忏悔,在杜明庭面前悔过,陪你们做一场收买人心的戏,请恕我无能为力。”
“郑伯儒,你闹够了没有?”许如幻再无法忍受郑伯儒的冷嘲热讽,连名带姓呵斥,“如果你真的受了冤屈,你就给我好好说话。如果你信不过我,要我走,我走便是了。”
郑伯儒怨恨地盯着许如幻,道:“我和你还有什么好说的?杜明庭宠极了你,连军国大事都不曾瞒你,怎么就独独瞒下了私自组建飞行队这件事,还瞒得滴水不漏?分明就是你故意替他隐瞒,不肯告诉我,害我眼睁睁地输了这一场仗。”
仲夏的夜晚也带着沉沉的暑气,可许如幻望着郑伯儒眼中阴冷的眼神,如同被一盆冰水迎头冲下,一下子将她全身上下都冻住了。她只觉得四肢冰凉,头皮发麻,楼道里的摆钟声,嘀嗒嘀嗒,如同整齐有力的号子,跟着木棍,在她脑袋里面一下一下搅动,搅得稀拉粉碎。她如雕塑般木然地站着,什么也思考不了,什么也动不了。
郑伯儒乜斜着眼睛,望着许如幻摇摇欲坠的身子,不曾想过要伸手搀扶:“自古忠义两难全,我也不忍心看你难过。早在他初到楚亭,我便时时提醒你莫要再与他走回头路。可你每次明明已经走远了,却又一而再,再而三地回到他身边。离开丰县以后是这样,离开他的别院你也还是这样。你既跟定了他,就别想着我会让你好过。”
眼前的男子的容貌还是以往那般斯文清俊,可此刻他在她眼中,竟比豺狼还要狰狞可怕。许如幻的一口气被压在胸口,胸脯上下的起伏,不得不侧身抓扶沙发的靠背,用力地呕出那口气。
而她心里头仅余的关于郑伯儒的那点火热,似乎随着那口呕出脏腑的浊气,全部被带走,只剩下彻骨的心寒。曾经的战事,还有方才的对话,许如幻看不见郑伯儒身后藏着什么难言之隐。既然没有难言之隐,那么叛变就是蓄谋已久了。
许如幻在郑伯儒面前直起腰,挺起胸膛,舌齿间咬出的一字一句都带着撕咬猎物的力度:“为什么要这样对他?即便他对别人用了手段,却从来没有过动你的念头。就算你心有不甘,不肯屈居人下,哪怕与他正面交锋也好,你为何要在那个时候在他背后捅这一刀?”
郑伯儒依然昂着头,目光不再落到许如幻的脸上:“在你心目中,不管怎样,他都是君子,而我只是个小人。但你可知,若非我父亲的成全,任凭杜明庭有再大的能耐也坐不上永军总司令这个位置。与他正面交锋?只怕我还没动手,那些受了我父亲嘱托的永军老臣子就会第一时间站出来阻拦。兵不厌诈,我只是拿回原本就属于我的东西。若没有杜明庭,我父亲的帅位就不会旁落他人,我也不会被叶静志,被叶家小看了。”
话音未落,郑伯儒的左脸已受了重重的一巴掌。许如幻失望地看着郑伯儒,为了自己,更为了郑夫人:“静志那些年真的是错付了。这些年她和叶家都任你怨,任你恨,都是为了让你心里好过。而你,竟这般想她。”
“那你说我该怎么想她?”脸颊微肿的郑伯儒,微乱的大背头,加上气怒的神情,早已失去了往日翩翩公子的形象,“那年她三番四次地提及家中催婚,我再三许诺都无法安抚她。后来,她嫁给我的父亲,成了我的继母,成为了郑夫人,终于住进了元帅府。如果只是家中催婚,外面那么多合适的世家子弟,她嫁给谁不可以,为什么偏偏就嫁给我的父亲?”
许如幻冷冷地反问:“元帅之子的女朋友,在岭南又有谁敢娶呢?”
原本暴躁不已的郑伯儒突然间安静了下来。
“你要她等,她便是等到年华老去仍死心塌地地等。可她毕竟不是我,再荒唐也要担起家中长女的责任。她无名无分地跟着你,有悖礼教不说,还会影响妹妹们往后的婚事。尽管当时她弟弟已经当家,可毕竟羽翼未丰,家中几位叔父多次以此刁难她们长房,明令长房要么移权,要么安排她出嫁。静志那时跟我说,你便是与她订了婚,一切也好办。但你可曾静心聆听过她的苦闷?”许如幻深深地望着郑伯儒乌黑的双眸,“你说是你父亲的帅位旁落他人才让你被叶家小瞧了,可那时你父亲稳坐帅位,谁能得知他日后的决定?说到底,还是你想听从你父亲的安排以讨他欢心,或者只是想将婚姻作为筹码交换,其实你心里就是想着让静志无名无分地跟你一辈子。”
粉饰多年的谎言毫无防备地揭穿,郑伯儒慌张地摇头,希望许如幻能继续相信自己:“我说过会娶她就一定娶她。我心里若没有静志,这些年我早就成婚了。”
许如幻摇头,不信他:“你心高气傲,怎能向人求婚,让旁人有机会看出你的心思呢?你不过是等自己权势日益壮大,等那个能为你锦上添花的家族主动向你提出联姻的意向,然后适时拉网收线。这样的心思,我一直替你瞒着,就算是静志,我也没告诉她。”
许如幻再次抬头望向郑伯儒,望向那个曾是她唯一倚靠,此刻却无言以对的男子,凄戚一笑,泪水不合时宜地涌出了眼睛。
她侧过身,默默地经过郑伯儒的身边,走出房间。郑伯儒跟着她转身,看着她越走越远,下意识地拉着许如幻的手臂,仿佛拉着唯一伸入深井救命的绳索:“连继,你说过你会一直陪在我身边的。你答应过我的。”
似是害怕许如幻矢口不认,郑伯儒有些歇斯底里地说着那句“你答应过我的”。许如幻停下脚步,泪水一再从眼眶中滑落,濡湿了脸上大片的肌肤。
她转过身,对上郑伯儒那双充满恳求的眼眸。那双清亮的眼眸里仍然有春风和煦般的温暖,仿似刚才她所看见的只是个被施了魔法的梦境,重回现实,郑伯儒依然是她一直以为的那个郑伯儒。
“伯儒,”她和往常一样唤他,“我一直相信你的为人,就算在他的面前,在他问了和你一样的问题后,我还是说出我会为了你与他死生不复相见的话。就连刚才站在你面前,我也还在想,若不能保你周全,我也只能承受骨肉分离之痛,留下孩子陪伴他,自己则兑现对你的承诺。但是我也说过,如果他死了,我就陪他去。现在看来,比起陪你活着,我真的更应该陪他死。”
许如幻坚决地推开郑伯儒握在自己手臂上的手,再次转身,头也不回。
楼下没有亮灯,李立过来搀扶她。许如幻由李立扶着,一步一步地走着,走下楼梯,走入夜色,也一步一步往前,离郑伯儒越来越远。她一步一步地走着,满心荒凉。沁凉的夜风骤起,入骨地凉意刺痛了她的心。不能自已地蜷下身子坐在冰凉的梯阶上,她把脸埋在自己的双膝与双臂之间,失声痛哭。
李立送她坐上车子,惶恐地看了她一阵子。见她一直不言不语,李立不好猜测,便提醒她戴好帽子,以免经过大门时让守卫看见了,然后请示她是要回哪里歇息。
夜色深沉,在黑暗的车厢里只有白色的东西能勉强看见,许如幻低头看着腕间的那只象牙手镯,心里是从来没有的笃定:“他在哪里,我便去哪里。”
李立脸上登时露出了欢快的笑容,应道:“属下明白。”
别院的桂花开得正浓,一球一球的,正应了那句“揉破黄金万点轻,剪成碧玉叶层层”,而它芳馥的香气,随着清风自窗外扑鼻而来。
窗外的花园安静极了,微风经过时,叶子婆娑摆动的声音能清晰地传入耳中。杜明庭临窗而立,遥望远方,忽地感觉到后背一沉,独属于她的馨香开始在他的周围弥散,顷刻便将独压群芳的桂花香驱散干净。他的双手似自有主张般覆上交搭在自己腰间的一双素手。四手交缠,那一刻,杜明庭知道,自己身后的那个女子,不管是人,还是心,都不会再离开他。他抬头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闭目宽心地感受他最爱的桂花香。
在他身后,许如幻侧脸平贴他宽阔的后背,如菟丝,狠狠缠绕。当她望着站立在窗前背对自己的颀长身影,她仿佛看到了一棵大树,一棵枝繁叶茂,根深蒂固大树,尽管不是最强壮,不是最高大,却能让她情不自禁要上前倚靠那粗壮的树干,在浓密的树荫下,好好地歇息。
她就知道,她在哪里,他便跟到哪里。
她主动送上一吻,在杜明庭转身面向她的时候,如膜拜般亲吻他的唇瓣。
那温柔细致的一吻是情人之间最稀松平常的亲吻,可在杜明庭看来是一切磨难后的奖励和赏赐。这么多年,她一直逃,他一直追,终于等到这一刻,她转身等他,与他执手,相看而笑。
杜明庭轻啄许如幻的红唇,笑道:“真是胆大包天了,居然敢在司令府中对我窃玉偷香。”
许如幻仰首,红唇轻轻地碰触杜明庭的嘴角,也道:“奴为出来难,教君恣意怜。”
这下杜明庭是笑了出来,笑声里是难得的欢快。他低头注视她,黑瞳里溢满了柔情。许如幻心头一颤,似是一道电流直达心底,教她芳心乱颤。她呼吸一窒,羞赧地避开他的目光。
他抬头在她额上印下一吻,似那一年,桔梗花前,他的吻第一次伴随清风落到她额上,带着他的体温,烙在她的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