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苏菲 二

　　没有人能够想到，伦敦竟然还有这样一个地方。
　　在上城区斯沃德街区的尽头，数条高速飞行带①在这儿交汇。就在被飞行带遮蔽住的阴影下，有着一个漆黑的地铁入口。原本这荒凉到连流浪汉都不愿意光顾的地方，此刻却异常的热闹。许多豪华的飞行器在这儿短暂停留，接着衣冠楚楚的乘客们从飞行器里走下，三三两两地走进了那个入口之中。
　　这样的入口是从旧时代留下来的，原本早已废弃封闭。可是此时人们走进这入口里，随着那潮湿、复杂、扭曲的通道一直向下前进，墙壁上微亮的灯光指引着方向，那些来客们在这封闭的空间内激动兴奋地低语，有些来客并不知道目的地在哪，也不知道将会看到什么，不过这才更加增添了此次行程的神秘和趣味。
　　直到他们走到了一个广阔的大厅内，这大概是一个旧时代的候车大厅，不过此刻却是人声鼎沸，灯火辉煌。无数身着西装和礼裙的人们将一个巨型的铁笼围在了中心，人们大声咆哮、尖叫，每个人都表情狂热，宣泄着他们最原始和最炽热的情感，因为他们正在目睹着一场地下拳场的生死斗。
　　“角斗士被干掉了！那个新来的简直就是个疯子！”在拳场的准备区内，一名机师吐了口浓痰，有点愤怒地说道。
　　被称为角斗士的黑人拳师此刻已经只剩半截尸体。他的上半身伤痕累累，血肉模糊，而他的下半身则伴随着他的机甲爆炸变成了肉块散落在铁笼中央。拳场似乎一点儿都不想要把那些肉块弄干净，因为这些恐怖恶心的东西，把整个拳场的热情都带到了另一个高潮。
　　“还要我帮你加点压力吗？”另一名机师对着准备上场的拳师问道，而这名高大的中年拳师，狠厉地摇了摇头。
　　嘎吱嘎吱的声音代表着拳师的机甲开始了运作，而这个中年拳师，把他的两个拳头对在了一起，高密度的钛金铁拳的碰撞，激发了蓝白的闪电和火光。
　　科技大爆炸时代以来，几乎旧时代的一切都被重新定义。这当然首先就包括了战斗的方式。以前科幻动漫里的人形装甲形成了现实，像现在拳师们的战斗，他们身上都被部分机甲覆盖着，这些看似简陋的机械外骨骼，就是人类在战斗进化上走出的第一步。
　　“那么下一场，牧师对战我们的————————小A！”
　　中年拳师的外号就是牧师。他已经混迹于这个拳场数年了，一般他都用不着出场，一旦要他上场的时候，就是拳场考虑到盘口和赌金的问题，要他上场来终结对方。牧师是他的外号，因为他总是相信，将这些渣渣一样的人干掉，让他们去天堂享乐，这是一件高尚的事情。因此每当他用那钢铁的十字架插入对方的胸膛时，他会微笑着大叫哈利路亚。
　　中年拳师看到了今晚的敌人。这个在大前夜出现在拳场的新人，他到现在一盘都没输过。这个叫小A的新人脸上带着面具，他的全身也都覆盖着轻质的灰色盔甲，几乎将整个身子严严实实地包裹了起来，看上去就像上古中世纪的铁甲骑士一样。他的武器是一柄短刃，此刻正被他紧紧地握在手中。
　　“胆小的家伙。”牧师对这个新人嗤之以鼻。从他历年的经验来看，在这生死相搏的铁笼里，这种轻质的盔甲近似于鸡肋，不仅毫无抵抗力，相反还会限制少许进攻的敏捷性。更加重要的是，这只会让对手平添几分信心。
　　虽然牧师十分看不起这个新人，但是他的身体却没有放松一丝一毫。他踏着小错步，谨慎地围着这个新人开始转起了圈子。牧师并不急着进攻，但是他相信这个新人会，因为从他收集到的消息来看，这个新人从来都是快攻快打结束战斗的。
　　新人也随着牧师的步子原地转起了圈，虽然他的面具遮住了整个脸，但是每个人都能感觉到，他应该在紧盯着牧师。
　　“他们在干什么？！”
　　“快打啊！”
　　“这是什么意思？”
　　许多围观者都开始抱怨起来，他们原本期待的是一场更为刺激的厮杀，不过却看到了两分钟内，两人只是不断绕着圈子对峙。
　　“该死。”牧师暗自骂道。他没有料到这个新人竟然改变了策略，这让他一瞬间感到压力倍增。毕竟他作为拳场的资深一员，赢下比赛可不只是全部，他还有义务要让战斗变得好看。
　　终于，寒光在牧师的眼孔中闪过，他猛地跃起，像是一头狂化的野兽般，冲向了这个新人。
　　“哈哈，和我想的一样。”牧师在第一时间就锁住了新人的脖子。机械骨骼的力量瞬间爆发，新人的脖子上闪出了火花，他那轻质盔甲几乎都要破损，牧师的手指在他的颈部留下了深深的痕迹，好像再用力一点儿，他就能够把新人的脖子扭断。
　　新人也在这一刻开始反击，他借势踢向了牧师的胸口，尖锐的战靴击打在牧师的护胸之上，那精钢制成的胸甲竟然也凹陷开裂。
　　可是这样的进攻，在牧师看来毫无作用。这么多年的训练和战斗，早已让牧师本身的身体就硬如钢铁，一点点凹陷并不能给他带来更多的伤害。
　　牧师继续发力，他一手隔开了新人手中的短刃，一边像疯牛一样抱住了新人，将他狠狠地顶到铁笼边缘的栅栏上。不等新人有更多的反应，牧师狂风暴雨般的拳头又落在了新人的身上，一下，两下……拳头砸在了新人的面具上，砸在了他的胸上，也砸在了栅栏上，火光溅射开来，照亮了铁笼之外，那些努力把身体探出来靠近栅栏观众们狂热和变态的脸。
　　新人只能通过本能地交叉双臂来抵挡进攻，可是他的头部仍旧被牧师死死抓住，一次又一次地撞击在铁栅栏上。他止不住地剧烈喘息着，每个人都能够看到他穿着轻质盔甲的胸膛更加剧烈地起伏着。
　　“干掉他”
　　“斩首！”
　　“还等什么？！”
　　观众们似乎厌倦了这单方面的虐打，在高昂的音乐声里，人们纷纷叫喊着要求终结这场战斗，而他们所说的终结，便是以一个人的生命为代价。
　　牧师满意地松开了新人，他看到新人就像一条离开了水，即将死去的鱼一样。这个新人身上的盔甲已经破损不堪，他瘫软在铁笼的角落里，喘息着但是却正在死去。
　　牧师围绕着铁笼走了一圈，迎接着观众的欢呼，他接着从背后掏出了他的终极武器，那杆锐利无比的十字架。他即将用这十字架，来终结这新人的最后一点儿生机。
　　“愿主赐予你仁慈，让你进入天堂！哈利路亚！”
　　牧师一步步走近了那新人，高举着十字架，准备刺入新人那起伏的胸膛。
　　“嗯？”就在牧师走向前的时候，他的右脚却卡住了。
　　右脚骨骼机甲的连接处似乎出了点故障，牧师尝试了两次，却发现始终无法提起自己的右腿。
　　“该死，之前好像就有点问题，那个垃圾机师没有帮我修好吗？！”牧师恶狠狠地咒骂着，一边抬起了头，准备掂量下距离直接将十字架投掷出去。
　　可是，牧师却愣住了。
　　人呢？
　　牧师和场内所有人都愣住了，因为原本像死鱼一样瘫在角落里的新人，此刻却消失了。
　　“噢！看！他在那！”
　　有人叫出声来，这时大家才看到，新人竟然顺着铁笼的栅栏向上爬，已经爬到了半空的高度。
　　“还想逃么？”牧师冷笑着，虽然因为故障他无法行走或攀爬，但是他还有一次攻击的机会。
　　只要他投掷出十字架，牧师相信他的武器会洞穿这个新手的盔甲和心脏。
　　牧师眯了下眼睛，估量了下距离，他的手臂带动着骨骼骤然发力，十字架就像是骑枪一样，随时可以被他扔出。
　　“什么？！”
　　可是就在这一刻，那个新人爆发出了不可思议的协调性，他从栅栏上跃下，他的身体在空中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扭转，而在这时，大家都看到了他手中再次握紧了那柄短刃。
　　观众们的心脏都紧绷起来，他们这才记起在过去的搏斗中这个新人是多么的恐怖，他每次都挥舞着那柄短刃，轻易地将敌人斩杀。
　　牧师收回了十字架，本能地在极短的时间内做出了格挡。他妄想着用十字架将新人击打到地上，然后再补上自己的致命一击。
　　嗡。
　　剧烈的破空声从前方传来。
　　牧师只看到一点寒芒闪过，接着他就无法再有其他的想法了。
　　事实上，当他看到那点寒芒的时候，他的意识就开始涣散，接着消亡了。
　　因为在空中，新人掷出了自己的短刃，而短刃有如流星又像是闪电，笔直地插在了牧师的脑门中央。
　　也许在最后那一刻，牧师也许会后悔，自己的外骨骼机甲为什么没有配一块面具或头盔。
　　虽然背景音乐依然响着，不过寂静却成为了全场的节奏。
　　每个人都看着这不可思议的一幕，他们肾上腺素激增之下，都开始怀疑刚才看到的一幕是不是幻觉！
　　“我们今天的赢家！依旧是！——小A！”拳场的主持人终于喊出声来，他的声音带起了全场山崩地裂般的欢呼和吼叫。
　　可是这个叫小A的新人，却独自穿着机甲走出了拳场。
　　“小姐，您今天没事吧？”在一处隐蔽的阴影处，一架豪华飞行器前，几名机师正在小心地脱下一副机甲。而另一个像是贵族般穿着燕尾服的男人，正小心地递上一条毛巾。
　　灰色轻质盔甲被脱下，拳场中最神秘的存在这一刻露出了真容。
　　在拳场里战无不胜，下手毫不留情的铁血杀手，竟然是一名少女！
　　“没什么大问题，”年轻的少女甩动着一头耀眼的金发，一边接过毛巾淡淡地回答道，“而且就算有什么事，你们带的修复药剂也能在最快的时间内帮我解决，不是么？”
　　“可是……今天实在很险啊，最后那一分钟，我可是看得要把心脏都吐出来了。”男人又从飞行器内取出了精致的茶杯递给少女，这来自东方最华贵的景泰蓝瓷器中，盛着的是最上等的营养药剂。
　　“我从一开始就计算好了的，那个家伙的右脚助力系统有故障，只要过了3分钟，失去了助力系统的他就是一个活靶子。”少女优雅地接过了茶杯，一点点地将营养药剂喝下。
　　“快点回学院吧，我还有一篇论文今天晚上要开题。”
　　“是的，艾莉克斯小姐。”男人点了点头，他一挥手，就有两名侍女从飞行器上下来，她们手中捧着最华贵的礼裙。
　　在地下拳场的最高处，那儿有一个显赫的包厢。在地下拳场，一般的贵族显赫都只能忍受着潮湿腥臭的空气挤在铁笼边，而有资格在包厢里的，最少都是至高议员一般的存在。
　　而现在，包厢里坐着的，只是一个叼着雪茄的秃顶男人。
　　男人秃顶，穿着一身俗不可耐的紫色西服。不过他那解开的衬衣口子里，可以看到一个巨大的纹身。那是一朵血色的蔷薇。
　　这名男人就是地下拳场的老板，号称统治了整个伦敦地下世界的王。
　　阿比德。
　　“老板。”一名有着东方面孔的女人走了进来，她在男人的耳边低语了几句。
　　接着，原本表情放松的男人，这一刻却异常的激动，他猛地扔掉了手中的雪茄，在包厢里疾走了几圈。
　　“你确定？”
　　“百分百确定。那就是苏菲大人的儿子。”
　　“那么现在在哪？”男人急切地问。
　　“我们最后的消息，是他消失在罗卡拉索森林里。”女人看了眼护臂光屏上的情报说。
　　“放出话去，谁要是有这个男孩的消息，我就支付一千万联邦币！谁能够把他带给我，我就把伯明翰的所有生意都送给他！”男人说完，他扶着包厢的看台，眼神却盯着铁笼里还在备战的拳师。
　　“我欠苏菲大人的，终于有机会还了。”
　　①高速飞行带：像旧时代磁悬浮列车的轨道一样，高速飞行带是利于公共飞行列车的轨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