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 罗卡拉索 二

　　达尼尔带着若走在初秋的林间。地面的落叶上还有着积水，踩上去湿漉漉的，散发出潮湿腐败的气味。清晨的凉气也顺着脚杆往上爬，若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达尼尔似乎并不关心若，他只是挺胸快步走着。于是若紧了紧自己新换上的短风衣领口，搓了搓手，也小跑两步跟在了达尼尔身后。
　　两个人就这样走在这林间幽径的最前方，十来个保镖和跟班则远远地跟在后面。
　　“你今年，也十五岁了吧？”从幽径走到了半山腰，达尼尔突然停下来。他回过身子，看着喘着粗气的若问道。
　　“十五……岁？”若一愣。在农场的日子里，若用来计时的单位就只有小时和天而已，因为农场里的孩子从来就不敢计算自己到底能够活多久。
　　“连自己的年龄都不知道么？”达尼尔又开始向着山顶爬去。
　　不过达尼尔放慢了自己的速度，让若能够轻松一点儿，只落下他两步之遥。
　　“有些事情，虽然你不能够理解，或者很快这些对你也没有任何意义，不过我却想让你知道。因为从诞生到死亡，一个人要么就要留下一些东西，或者——记住一些东西。”
　　达尼尔的声音从前面传来，在这蜿蜒陡峭的山路上，颇显冷瑟。
　　“你的母亲，是一位伟大的女性。科技大爆炸以后，她是家族的第三位首席科学家，也是整个联邦历史上最年轻的一位。要知道，这个称谓已经和财富或者权力没有关系了，这只是最纯粹的天赋。苏菲，她真的是一个绝世的天才。”
　　若没有说话，他只是静静地聆听着。可是达尼尔似乎根本就没有期待若的反应，他继续说着。
　　“十五年前，父亲几乎掌控了整个科技议会。而苏菲又是人类历史上最罕见的天才，克劳馥家族和希尔联邦之间，基本上可以划上等号。虽然云秦帝国当时很强势，不过我们有了无畏级的泰坦，还有苏菲正在研究的那个武器，所有人都期待着我们打垮云秦帝国，统治整个世界的那一天。”
　　“可是谁知道呢？我们所有希尔人的希望，伟大的苏菲竟然不辞而别。要知道唐宁街的四号实验室的戒备等级是最高的！可是在那儿研究的苏菲就这样消失了。没有人知道她去哪儿了。随之而来的，就是东方的再次进攻。战火从里海边一直向北，甚至有人怀疑某个晚上会在泰晤士河的对岸看到燃起的战火。”
　　达尼尔突然一顿，他停住了脚步。
　　而若也看到，他们眼前豁然开朗，不知不觉地跋涉攀登中，他们已经来到了一座小山的峰顶。
　　“那一夜，就是这儿。正在打猎的我突然收到了苏菲的讯息，我就在这儿看到了苏菲，我的天才姐姐。”
　　达尼尔的头偏向了一边。顺着他的视线，在并不宽敞的峰顶，若很容易看到那白色大理石铺成的露台中央，有着一块同样象牙白的墓碑和旁边插着的巨大的黑色十字架。
　　“她求着我救她。”
　　达尼尔走近了那露台，他抬起头来，看着那比人还高的墓碑，他伸出了手，抚摸着墓碑那光滑的正面。
　　若也走过来，他看到那墓碑表面没有任何字迹。
　　“你的母亲，她遍体鳞伤，不知道受了多大的苦才来到这里找到我。要知道，她在希尔联邦，就是公主，就是最高贵的存在。可是当时她的样子，落魄得连这山区里的农妇都不如。”
　　达尼尔的手摁在这冰凉光滑的墓碑上，记忆如同潮水般涌来，瞬间将他带到了那一晚。
　　那一晚，罗卡拉索，夜色像铁一般坚硬。
　　“姐姐？！”背着沉重猎枪爬上峰顶的达尼尔，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我的天，幸好你收到了我的讯息。”苏菲披着一件大号的冲锋衣，她面容憔悴，眼睛通红，似乎已经很久没有睡过觉。
　　“你怎么在这儿？你知道吗？父亲和整个联邦都在找你！”达尼尔激动了起来，“终于找到你了。我的飞机就在这儿，我们现在就回伦敦去，回家吧。”
　　“不，达尼尔，我的弟弟，”和这个十几岁少年的激动不一样，苏菲很是冷静，她轻轻摇了摇头，“我不会返回伦敦，我已经不属于那儿了。”
　　“不属于伦敦？为什么？那是你的家啊，你不是还在研究那件东西吗？你是我们整个希尔联邦的希望啊。”少年仍然不知道自己的姐姐为什么会这样，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要帮我一件事。”苏菲完全不理会自己弟弟，她指了指少年手臂上绑着的电脑护臂，“把你的安全权限给我。”
　　“什么？！”达尼尔后退了两步，“我的安全权限？”
　　“是的，因为整个家族只有你和父亲喜欢在罗卡拉索打猎，所以也只有你们的安全权限里才包含了离这儿并不远的苍穹防卫计划。”
　　希尔联邦和云秦帝国的分界线，除了那些山脉和天堑以外，更加重要的就是双方的天空分界线。
　　在万米高空之上，金色阳光照耀下的云海之上，出现了一道灰色的“城墙”。灰色的“城墙”漂浮在半空中，从视线的一端一直延伸到视线可及的另一端，就这么突兀地割裂了整片淡蓝色的天空。如果视力够好的话，能够看到这些“城墙”其实是由一个又一个的立体方块组成，这些立体方块拼接在一起，每块方块的顶部有着太阳能的旋翼提供动能，侧面则被醒目的宝蓝色喷漆涂着“希尔联邦”的字样。
　　这道天空中的“城墙”，便是希尔联邦的苍穹防卫计划的一部分，实际上每一个悬浮的立方体都是一个机械空中作战单位，无数个这样的作战单位构筑在一起，便形成了一道恐怖的空中防线。
　　只要飞跃了这条天空城墙，就会从希尔联邦进入云秦帝国的领空。而达尼尔的安全权限，就能让他安全自由地穿越天空城墙。
　　“姐姐，可是你为什么需要能够通过苍穹防卫计划的权限？”达尼尔的眼神有了一些变化。
　　作为一位在伦敦这个权力最核心里的少年，他听到了许多消息——其中就有传闻，苏菲被云秦帝国的间谍策反了，最天才的少女，背叛了希尔联邦。
　　“我要到云秦去，我要去见证一些东西，我还要去做一些事。”苏菲没有遮掩，她告诉了弟弟自己的想法。
　　“还有，等我走了以后，你就说你的护臂在这儿弄丢了就是。等你重新领取了护臂后，你把所有的记录重置就好。没有人会发现什么异常。”苏菲那异常明亮的眸子看着达尼尔，她的眼神里多了一些严厉。
　　从小都是这样，只要作为大姐姐的苏菲用这样严厉的眼神看着自己，达尼尔总会乖乖妥协。有的时候是姐姐抢走了自己的糖果，有的时候是禁止自己向父母告状。不过达尼尔总是心甘情愿地让步，而且越是这样，达尼尔就越喜欢自己的姐姐。他总觉得十分严肃的姐姐格外可靠，当自己遇到了困难时，自己也总会想着去找这个比自己大了一轮的姐姐求助。
　　父母经常打趣他，就连二姐苏珊娜也很不理解。每每当他们问自己，“你为什么这样”的时候，自己总是毫不犹豫地回答，“因为我最喜欢苏菲啦。”
　　“姐姐，别这样，和我回伦敦吧……”达尼尔还是在劝说着自己的姐姐。
　　“不，你必须要把权限给我。”苏菲朝着达尼尔走近了。
　　她眼神明亮，表情严肃。虽然有点儿憔悴，但那气势仍旧像是一位公主。
　　巨大的压力让达尼尔有点儿喘不过气来。他从不敢忤逆自己的姐姐，他最喜欢的就是自己的姐姐，可是……他更不愿意背叛自己的国家。
　　“砰。”
　　当下一秒钟达尼尔回过神来时，他的手中已经握住了单发的猎枪。
　　而自己的姐姐苏菲，瞪大着眼睛，一脸不可思议地倒在了血泊之中。
　　“姐姐！”达尼尔冲了过去，他抱住了姐姐的头，可是却感觉最后一丝生机就这样从苏菲的身体里流逝走。
　　夜色似乎都变淡了，苏菲那已经涣散的瞳孔里，却映照出整片星空。
　　“就像传闻中的一样，”达尼尔看着若说，“你的母亲背叛了整个希尔联邦。所以我亲手杀掉了我最爱的姐姐。然后我把这儿封禁起来，用整个罗卡拉索的猎场来基奠她。”
　　“而你——”达尼尔走近了若，“你就是她和那个云秦间谍的儿子。所以很抱歉，虽然你也才十五岁，但是我也会杀了你。”
　　“我甚至都不会把你埋在罗卡拉索，因为你毕竟只是一个叛国者和间谍的儿子。”
　　达尼尔长吁了一口气，秋日的阳光映射在了达尼尔的眼中，可是若却只看到一片寒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