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永远的猎场

　　“这儿永远都是一片猎场。”坐在篝火边的浩克中尉说道。
　　虽然士兵们的作战服早已实现了完美的温度平衡，但是在无尽的夜色下，士兵们还是习惯于像上百年前的前辈们一样聚在篝火边，任凭火焰在他们的眼中跳跃。
　　“自从二十年前那些人翻过那座山，”浩克回望了一眼巴尔干山脉那高耸冷峻的影子感叹道，“这儿******就成了一片猎场。”
　　“那些人把我们当做野鹿一样追逐，从山边上一路向北，从营地到克尔克拉湖边上，到处都是我们散落的装备和尸体，有的兔崽子没有骨气地投降了，你们猜结果怎么样？”浩克的眼神从一排排的新兵脸上扫过。
　　“俘虏了？”
　　“缴械？”
　　“不会是……”
　　一时间，篝火边的这些新兵蛋子议论纷纷。
　　“死路一条。”坐在离篝火最远处，一个声音忿忿传来。
　　“对！”浩克的笑意不见了，他瞥了一眼那个新兵，突然提高了自己的声量，“他们干掉我们，比我们宰掉一头鹿还容易！那些放下了武器的士兵，他们只是看了一眼就倒下了。身体和头分开的那种倒下，没有血，没有嚎叫，什么都没有，你都不知道他们怎么做到的……”
　　浩克的声音渐渐地低沉了下来，新兵们的脸色都变了，那是一种近似于畏惧的紧张情绪。毕竟在学院里，他们学习了太多的关于那些人的知识，可是即便如此，每每提到那些人，新兵们都从骨子里感到不寒而栗。更何况到目前为止，他们在战场上还没有一次和那些人直接相遇，这就让新兵们愈发地觉得恐怖而且荒谬。
　　不知道又沉默了多久，浩克的脸上出现了淡淡的笑意，他从新兵脸上看到了自己预期的表情，似乎对于自己这番话的效果很满意。
　　“不过后来有了泰坦，又有了各种武力支持，我们终于在战场上扭转了局势。”浩克开始安抚这些新兵们。本来战争就即将结束，把这些新兵们赶到前线来体验下氛围，只是战争学院那些家伙幼稚的想法而已。在浩克看来，吓唬一下这些小家伙们已经足够。
　　持续了多年的战争，这场在希尔联邦和云秦帝国之间的战争，决定着这个星球生死走向的战争，看上去似乎终于要在这苍茫的夜色中隐去。
　　“休息的时候到了！珍惜你们在前线的最后一晚！明天就都给我扛着行李滚回利物浦①去！”浩克一脚踢飞了篝火。篝火的火星像是萤火虫一样漫天飞起，照亮了新兵们排着长队走向他们的营房背影。
　　“教官。”一个身影停在了浩克的身前。
　　这是一个新兵，他和其他的新兵们一样稚嫩。不过他有着一双非常明亮的眼睛。浩克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眼睛——这种在漆黑的夜里，在微弱的光下，却让他感受到如同钛钢军刺般锐利的眼睛。
　　“有什么问题吗？”浩克眯了眯眼睛，他认出了这个新兵，就是在刚才的篝火夜谈中，第一个出声说“死路一条”的那个小子。
　　“战争……真的结束了吗？”新兵犹豫了一下，接着像是下定了决心般问道。
　　“新兵，告诉我，为什么你会要这么问？”
　　“不知道，我只是觉得，来到了战场上，却没有见到那些人，就好像入伍的宣誓书和我中学毕业的成绩单一样可笑。”新兵的脸庞依旧稚嫩，不过声音却逐渐变得坚硬起来。
　　“不要妄自菲薄。”浩克本想要用一番冠冕堂皇的套话随便将这个新兵打发走，不过他看到新兵那雪亮的眸子正盯着自己，于是决定认真回答。
　　“那些人并不好惹。哪怕到现在我们联邦占了上风，可是没有人愿意在战场上或者其他任何一个地方遇见那些人。他们是怪物，甚至是比怪物更加可怕的东西。而要对付那些人，你们现在还远远不够资格。所以在你们真正准备好之前，最好还是祈祷不要碰见那些人。”
　　“至于战争结束与否——”浩克拍了拍新兵的肩膀说道，“那可是联邦那些最顶尖的大人物说了算。我只知道，明天你们的任务只有一个，就是乖乖地把屁股给我塞到回联邦的运输机里。”
　　“可是？”
　　新兵还想要继续提问，不过他看到了中尉对自己摇了摇头。于是他下意识地闭上了嘴。几个月来跟着这个教官，他已经熟悉了教官的每个动作和表情。而摇头的动作，则是中尉准备让人闭嘴的潜台词。
　　“走吧，离入寝还有20分钟。”浩克下达了命令。他看到新人向自己敬礼，然后一路小跑追上了他的队伍。
　　“这小子……让你想到了我们年轻的时候吧？”一个熟悉的女声出现在了浩克的身后。
　　“不一样！”浩克笑着转过身来，“我那会儿可怕死了，天天祈祷不要碰到那些人，可不像这小子一样蠢呢。”
　　“凯特……中尉。”
　　“浩克中尉。”
　　被称为凯特中尉的，是一位极其迷人的女性。她一头金色的长发在脑后盘成了一个复杂精致的发髻，深蓝色的作战服下是那玲珑有致的高挑身材。最让男性心动的，便是她那丰润的嘴唇。几乎所有的男性看到她那烈焰红唇，都会不由得展开一系列生动的幻想。
　　不过浩克却知道，凯特中尉的红唇从来都是个陷阱。从她嘴里发出的指令，在那些新兵的心中就是一个个痛苦的噩梦。这个迷人的女性也是前线最严厉的教官，她手下新兵的训练成绩，就连浩克都要自叹不如。
　　“我可不信你。”凯特说，“当初眼睛通红地揣着武器要和那些人拼命的样子，这么多年我都还记得呢。”
　　“哦，我也这么愚蠢过么？”浩克看着凯特的眼睛，两步便靠近了凯特的身子。浩克满脸胡茬地坏笑着，接下来的一切便像是他想象中的一样。
　　他会亲上凯特的红唇，然后两人干柴烈火地来上一炮。就像这么多年他们两个经常做的那样。
　　“砰！”
　　正当凯特闭上眼睛，逐渐感受到浩克那粗重的喘息时，爆炸声从远处响起。
　　浩克和凯特同时感受到了小臂上的震动，护臂上的显示器上弹出了一个刺眼的指令。
　　“沦陷404。”
　　“什么！”
　　浩克吸了一口凉气，这个指令的含义让他瞬间觉得空气都变得寒冷起来。沦陷404的意思指的是，希尔联邦在巴尔干前线的最高级指挥部已经被入侵沦陷，每一个收到这指令的希尔军人便只剩下一个任务。那就是——
　　活下去。
　　想尽一切办法活下去，哪怕他们需要屈辱地脱下自己的军装，哪怕他们需要扔下武器冒充平民，哪怕他们需要在荒寂无人的原野逃窜，哪怕他们需要躺在泥泞的水沟里假装死尸，他们都必须要活下去。
　　“快走！离这儿不远的小道上，有一辆我用来溜出营地喝酒的越野机车！”
　　浩克拉住了凯特的手，这个时候浩克的第一反应就是带着凯特私奔。
　　逃得远远的，然后争取活着回联邦去。
　　“不，我可丢不下那些小家伙们。”凯特甩开了男友的手，她转身朝着营地跑去。在这样的情况下，她的第一反应却是要指挥着那些新兵们离开。
　　“该死……”浩克低声骂了句。他抬起头看到，整个夜空一片通红，那是一种血染般的红色。将夜空照亮的是，是从巴尔干山脉的一侧延伸过来的熊熊大火。火势蔓延的速度极快，就像是一条贴着地急行的火龙，张牙舞爪地朝着营地的方向冲去。
　　当浩克冲到营地里时，他的视野里已经看不到凯特了。
　　整个巨大的营地乱做一团，几万人像受到惊吓的野兽一般四处逃窜。新兵们早已将他们的应急训练抛到了脑后，许多人连单兵装备都没有带上，穿着最简单的训练服朝着营地外冲刺。许多有经验的教官尝试着对天鸣枪，可是他们的权威被新兵们的尖叫所掩盖，哪怕是如同小山一般壮实的教官，也在新兵们轮番的挤压冲撞之下倒地。
　　营地围墙边的大门正缓缓打开，可是新兵冲过来的速度太快了，像是迅速袭来的潮水一样，不少新兵被挤倒在地。而且机械大门也似乎出现了问题，升在了半空中便卡住了没有动静。
　　“泰坦，你们这些家伙不用泰坦吗？”浩克大声提醒着离自己最近的一些高阶教官们。他话音刚落，就看到营地里的宪兵们和几个士官尝试着爬上机械库里的泰坦，终于，又过了一阵，两架钢铁巨兽般的泰坦才被启动。
　　“我是浩克！用泰坦把营地的大门给轰开，让新兵们可以快速通过！”浩克对着自己的护臂喊道，可是他也不知道那些驾驶泰坦的家伙能不能接收到自己的频道。
　　一架泰坦从机械库里缓慢冲出，背后的巨炮翻转过来架在了肩上，巨炮边的动力加速器飞速旋转，接着一道激光般的射线从炮口闪过。
　　轰。
　　营地围墙的大门不见了，只剩下气浪，缺口，和呆滞的新兵们。
　　“快跑啊，还等什么？”浩克对着那些呆滞的新兵们吼道。新兵们这才清醒过来，他们稍稍恢复了一些理智，开始用平时行军般的队伍迅速冲过了那个缺口，消失在了黑夜中。
　　“继续啊，把整个围墙都轰掉！”看着更多的新兵冲了过来，浩克继续对着频道喊道。此刻他已经顾不上自己是不是越阶指挥的问题了，他只知道，在最关键的时候，第一个下达指令的人，就应该是最高阶的指挥官。
　　“该死！”
　　耀眼的红色的光芒从浩克的头顶倾泻下来。
　　浩克本能地后退了两步，他接着便看到刚才发射的泰坦，距离自己不过百米之遥的泰坦，此刻却成为了一团还在冒着青烟的废铁。仿佛有一道高温射线从泰坦的上方穿过，将泰坦切割成了两半。带着巨炮的一边已经看不出原来的样子，红色的铁水如同瀑布般从泰坦身上的切口处流下，这座钢铁巨兽大概坚持了两秒钟，便轰然倒塌。
　　不详的感觉让浩克的太阳穴狂跳起来，他迅速地将作战眼镜从战术腰带里扯出来，接着当眼镜上出现了准备完成的信号时，他果然看到了最恐怖的一幕。
　　红外显示，一团人形的光团正在营地上空漂浮着。而作战系统侦测到，刚才有着一道极其强大的能量波从那团光影处发射出来，落到了被摧毁的泰坦上。
　　“凯特！凯特你在哪！该死的快回答我！”
　　当看到那光团之后，浩克便再也管不上这些新兵的死活了。他只想要快点找到凯特，然后看能不能碰运气逃出去。
　　“怎么了？我和我带的小队在一起，我们从A区出来了，朝着营地外的撤离点行进。”嘈杂的频道内，终于传来了凯特的声音。
　　“我就过来了！别管这些菜鸟了！那些人到了！快逃！”
　　浩克猛地行动起来，他像是一头发怒的野兽，迎着新兵们撤退的人潮，逆流而上。
　　爆炸声在浩克身后不断传来。从频道内断断续续的呼叫中，他知道营地内的那些泰坦正在一架一架地被摧毁。这些年希尔联邦在战场上捷报频传，让浩克等资深的军人都产生了幻觉，好像那些人不再是不可战胜了一样。
　　可是从今晚的情况来看，一切都不曾改变。
　　这儿永远都是一片猎场，而希尔的军人还是那些毫无抵抗能力，只能任凭屠戮的猎物。
　　“跟着我来！”
　　浩克终于在人潮中和凯特汇合了。不愧是凯特中尉亲手调教出的小队，这几十个新兵已经全副武装起来，他们脸上虽然露出了胆怯的神情，不过手指却扣住了打开了保险的武器扳机上。
　　“不走正门吗？”凯特跟着浩克小跑着，不过却注意到他们离正门越来越远。
　　“那边人太多了！而且那些人在那边清理我们的泰坦！”浩克回过头来看了凯特一眼，“相信我，我会把你们带到撤离点的。”
　　一行人穿过了不少营房，最后，他们在一栋建筑的侧面停了下来。
　　“这是？”凯特看着浩克将新兵们身上的********收集了起来，然后小心地贴在建筑的地基上。
　　“这个下面是下水道，顺着下水道走出去就是撤离点不远的山坡上。我们当年都是从这条路溜出去喝酒的。后来这路被基建处的那些家伙给封上了，然后把这丑陋的军务大楼建在了上面。”
　　轻微的一声爆炸声，石屑簌簌落下，露出了墙边一人高的洞口。每个人都听见了洞口之下的流水声。
　　接着凯特挥了挥手，新兵们就一个接着一个从跳进了洞口，就像是高空跳落的伞兵一样，迅速且无声。
　　“为什么？”走在没过膝盖的水中，浩克忍不住问道。
　　“什么？”凯特的声音从浩克前面传来。
　　“为什么那些人……在这个时候出现了。不是说战争结束了吗？”
　　凯特认真地说，“高层那些人从来就没有靠谱过。这几年打了几次胜仗，估计他们就自信过头吧！”
　　浩克皱了皱眉说：“总感觉这次有点儿古怪，凯特。你知道我的感觉，一向很准的。”
　　当新鲜的空气迎面吹来时，众人发现他们已经站在了一个不矮的山坡上。而在山坡的另一侧，则是坐标显示的撤退点。
　　“都祈祷这撤退点还有效吧”，浩克无奈地说，“毕竟协议规定的撤退点只针对一般情况，沦陷404的情况下，谁都不知道那些运输机驾驶员是不是最先溜掉了。”
　　“教官！看！友军！”有新兵突然喊道。
　　浩克放下了眼镜，接着他看到原本的撤退点上出现了五六个人影，而且都被标注了友军。
　　当浩克他们走近了撤退点后，为首的那人出现在了浩克的视线了。可是当浩克看到了那人的面庞后，一种淡淡的恶心感觉却出现了。
　　“门罗将军。”浩克有点儿僵硬地行礼。
　　身为少将的门罗，便是巴尔干前线训练营的最高长官。让浩克感到恶心的是，他原本以为没有人会比走小路的自己更快了。可是门罗将军——这就只有一种可能，当危险出现时，这位前线的最高指挥官第一时间抛下了训练营逃跑了。
　　“中尉。”已经六旬的门罗头发斑白，不过他仍旧保持了一贯的气度，他微微朝着浩克和凯特点头。
　　“来得正好。给你们一个任务。浩克你带上新兵们，在附近步下一道防线。凯特，你则带着两个新兵，朝着训练营方向前进侦查，如果有任何情况，第一时间汇报，然后——尽你们最大的能力拖住。”
　　门罗声音沉稳，就像是在训练营的周会上布置日常任务一样。
　　“什么？！”浩克顿时怒火攻心，面对着自己的上司，他一点儿都不胆怯。浩克双拳紧紧地攥着拳头，直到因为肌腱疼痛到快要麻木了才轻轻松开。
　　这是什么命令？！让浩克部署防御阵地还能够理解，不过让凯特返回去侦查，这不就是自杀性的行动吗？还有什么尽一切能力拖住敌人，换句话说不就是要用凯特的生命来延迟那些人几分钟还是几秒钟的时间？
　　“少将。你对于我们的战争协议应该是最清楚的吧，当沦陷404的指令出现后，一切军阶都自动作废，这也就是说，我现在把你给干掉，以后军事法庭也不能找我麻烦呢。”浩克向前了两步，他的手却猛地握住了武器。
　　“中尉！”
　　门罗身后的护卫兵们都将武器对准了浩克，还有他身后的凯特。
　　“浩克……”凯特并没有多说话，不过她看着浩克的背影，眼眶有点儿湿润了。
　　那些新兵们互相看了看，接着还是犹豫着举起了武器，他们都将武器对准了门罗，站在了浩克的身后。
　　“等等。”出人意料的，门罗却示意身后的士兵们放下武器。
　　“我希望你能够再考虑下，我们要尽一切努力把这个人送走。”
　　门罗一边说着，闪开了身子。浩克等人这才看到，将军那宽阔的身板后，还有一名年轻人。
　　年轻人面色苍白，无力地被两名护卫给夹住，就好像是即将被关禁闭的犯人一样。
　　让浩克更加觉得奇怪的是，这个年轻人他还认识。
　　就在今晚不久之前他还问过自己问题，他还有着一双极其锐利的眼睛。
　　“他？”浩克更加疑惑了。
　　不过就在这个时候，运输机那巨大的轰鸣从头顶上传来。浩克看到一架野鹄运输机正在缓缓降落。
　　不止如此，浩克的作战系统里还显示，天空之中还有数十个作战单位正在空降。
　　“无畏级的——泰坦？”浩克喃喃。
　　和训练营那些老旧的古董泰坦相比，无畏级的泰坦才能配得上泰坦的名号。作为目前希尔联邦最尖端的科技，正因为无畏级的泰坦，这才让希尔联邦在战场上赢得了不少战斗。而浩克听装备部的兄弟说，一架无畏级泰坦的造价就是天文数字，所以就算在整个希尔联邦里，也只有最精锐的特种部队才少量列装了。
　　而几十架无畏级泰坦？这足够将那些人赶出巴尔干了吧？
　　“喂小家伙！听见了吗？回去以后，告诉你的长辈还有那些大人物，说战争没有结束！和云秦帝国那些怪兽的战争，永远也没有结束！知道了吗！”门罗似乎只关心那个年轻人，他使劲摇晃着那个年轻人的肩膀，好像要让年轻人把他的话刻在脑袋里一样。
　　“还有你们这些小家伙，一起上去吧，你们是未来！”门罗下令，让浩克身后的那些新兵们都乘坐运输机离开。
　　“至于你，”门罗走到浩克面前，抱歉地笑了笑，“我知道你可能误会了。不过接下来，让我们一起去和那些人干上一架吧。”
　　“这倒没问题。”浩克看着新兵们都上了运输机，“不过，他到底是什么来头啊？”
　　“不是他，是她。”门罗看着运输机起飞，似乎放下心来长吁一口气。“她叫苏菲.克劳馥。”
　　“克劳馥？她是首席科学家的……”
　　浩克突然明白了。
　　晚上发生的一切，都似乎解释得通了。
　　①利物浦：作为希尔联邦最大的军事学院所在地，基本上代表了每一个希尔联邦士兵的军旅生涯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