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天下武器出弑星（4）

　　十二月十一，冷无霜归城。
　　诺千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抱着他的大腿，“呜呜……城主您可算回来了，城主您从来没有夜不归宿的啊，您可知道担心死属下了，呜呜……”
　　“滚开！”冷无霜脸色难看至极。
　　“呜呜……”诺千继续哭诉中，完全没意识到冷无霜此刻绿到不行的脸色，“城主您怎么了？”
　　“咻　——”
　　“轰——”
　　诺千被一脚踹飞，不偏不倚卡在窗户上，然后整面墙都坍塌了。
　　“城主！呜呜……”
　　诺千满腹委屈，他明明什么也没做啊，哪里又惹到城主了？
　　冷无霜面若寒冰，就连玄袍上也结了一层寒霜。
　　当日，弑星城接二连三的让人震惊的消息吓蒙了一群包括屁股开花的诺千在内的吃瓜群众。
　　首先是城主最宠爱的小妾花氏突然被诊断出霍乱之症，花氏所在的寻绿阁立即被封为禁地，花氏被隔离起来，寻绿阁也不容许任何人进出。一时间弑星城内人心惶惶，曾经和花氏有过接触的人满城找大夫帮自己看看有没有患病。
　　不过冷无霜倒是镇定自若，往众人面前一站，器宇轩昂，声振寰宇地说，他身为城主一定会保证大家的安全。
　　众人还等着他要如何保证全城数千人的性命呢，他却又没了下文。
　　正午时分，又召集全城紧急大会，冷无霜把一具被砍得血肉模糊的白衣尸体扔到祭台上，对众人宣布这便是杀害他的大弟子，不自量力来给弑星城下战书的人。
　　那尸体的脸早就被刀划得看不清本来面貌，只能从体态上看出依稀是个女子。
　　冷无霜拍拍手，几个下人扛着一桶油，拿着火把，把这具血淋淋的尸体烧成了灰。
　　城内居民和冷无霜门下弟子看到这一幕，知道自家城主是如此侠肝义胆爱徒如子，对他的敬重仰慕之情瞬间扶摇而上九万里，此生绵绵无绝期！
　　就在这时，风云变色，日异月殊，好像于瞬间便过了沧海桑田，恍如隔世。
　　一女子从天而降，红衣白发，妖艳诡异，帷帽遮面，讳莫如深。
　　众人都禁不住屏息凝气看着这有如神祗一般的女子。
　　城主说，这是他从极北之地请来的世外高人，专治疫病。
　　本来心提到嗓子眼的观众听到这里开心的不要不要的，争先恐后请高人给他们开药，有病治病，没病防病。高人却绷着一张脸，径直去了寻绿阁。
　　冷无霜也是前所未有的好脾气，尊敬地在门口等着，还不让其他弟子在周围打扰到高人。
　　一炷香的时间后，高人把门打开，寻绿阁里除了花氏其余的人全都被放出来了。高人说他们已经没事，然后淡淡地把一大包药扔给在一旁屁股开花还依然咬牙坚持陪冷无霜站着的诺千。
　　原来高人对霍乱专有研究，对付起这个病来简直是得心应手，诺千赶紧带人把神药发给全城民众，一直人心惶惶高度戒备的弑星城这才稍稍恢复元气。
　　夜晚，城主设宴犒赏这位世外高人，酒过三巡之际，突然当众宣布要收这女子为入室弟子！
　　冷无霜大致意思是，他麻烦高人千里迢迢而来，自己没尽一点儿地主之谊就让高人冒险进去寻绿阁实在是太不厚道了，高人以身涉险，还救了全城人的性命，他思来想去，觉得除了家族世代相传的铸剑技术，他实在无以为报，故而出此下策。
　　女子顿时成了弑星城所有人羡慕的对象，要知道能当弑星城城主的入室弟子是多少人想也不敢想的事！因为这是从来也没有的事！！！
　　冷氏独门铸造技术冠绝天下，历代多少朝的皇帝亲自请他们当宫廷御用铸剑师他们都不肯，就算是亲传的大弟子每每也只是学到一点皮毛，冷氏真正的独门绝技他们一生都无从知晓！可就算如此，这些人出师之后便迅速被皇室垄断，他们制造的兵器在兵器谱上虽远逊于冷氏亲造，但每每都跻身于前三甲！
　　冷氏是兵器谱上的神话，而弑星城出来的弟子也成了铸剑师眼里的神话！
　　可是——冷城主如今要收入室弟子了！也就是说，冷氏独门绝技他都会倾囊相授，而每一任城主都牢牢掌握了冷氏独门，那么，这个女子很有可能成为下一任城主！就算不是下一任城主，冷氏绝技也落入外人之手，冷氏将不再是兵器谱上的神话！
　　想到这里，一些民众又对这红衣女子开始怨恨起来，他们世世代代生活在弑星城，终生信仰冷氏城主，绝不能容忍弑星城改姓或者冷氏陨落！他们觉得女子是故意借这次机会向城主提出这么无理的要求，他们义愤填膺，在城内公然抗议，甚至有人还以死明志，请求冷城主将女子赶出弑星城！
　　另一部分则觉得冷氏霸绝天下太久，不符合自然法则，真正的铸剑师应该是互相分享，追求更高更好，而不是善刀而藏，独占鳌头，阻止后起之秀。
　　这一部分基本是从外地迁移到弑星城来的，他们于这里土生土长的弑星城人意见相左。为此弑星城里分成了两派，每天口水不断大动干戈，最严重的一次城里发生了大型暴乱，两边人数死伤过百，险些血流成河。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此刻冷无霜正在兴头上，女子还是那个白天救他们于水火之中的世外高人，他们或震惊或难过或嫉妒，但都暂时默认了女子的身份。
　　当晚，女子赐名墨盈雪，正时拜入冷无霜门下，入住梓汐苑南阁。
　　这一切来得太突然！
　　不是说珞薇突然换了身份还有了一个新的住处，而是弑星城的那些吃瓜群众。
　　比如刚刚给珞薇收拾好南阁的洒扫弟子，两人一边走还一边琢磨着，上午的时候还担心自己会不会被感染病死，中午看一个死人烧成灰感动得热泪盈眶，晚上突然又多了一个风云人物，有种弑星城二当家的感觉……一天之内发生这么多事，他们脑子有点儿跟不上了……
　　珞薇忙活了一天，总算把烂摊子给收拾得差不多了，腰酸背痛地躺到床上，却又没了睡意。
　　刚推开轩窗，羽千夜突然凭空出现在那里，珞薇吓了一跳，拍着自己胸口说：“早知道你能把弑星城当酒楼一样来去自如，我就不花那么大力气了，直接跑到冷无霜寝室里趁他睡着把他变成傀儡听随我们安排岂不省心？”
　　羽千夜淡笑，“这样挺好，操纵一个傀儡远不如操纵人心来的实在。”
　　珞薇眼眸亮晶晶，仰头问：“我厉害吧？”
　　“很厉害。”
　　珞薇嘿嘿笑。
　　静默。
　　一如几十年来，两人相对时，更多的也是静默，珞薇从不去想他在想什么，因为每次都是她在想，想很多人、很多事。
　　过了很久，他才开口，“将离不好吗？”
　　“嗯？”珞薇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慢慢回想他刚刚说的话，才笑着说，“很好呀！”
　　“涂涂对你不好吗？”
　　“不，她对我很好，很关心很照顾我。”
　　“那为什么，你要就在弑星城，变成墨盈雪？”
　　珞薇一愣，然后拍拍他的肩膀，“放心啦，我答应过你要帮你夺回杻阴宫不会食言的！只是，我要做很多事，需要一个新的身份，不能和杻阴宫有关，也不能暴露涂涂。”
　　羽千夜的眼光暗淡几分。
　　“你帮了我很多了，却从没有要我帮你什么。”
　　“不是哦！”珞薇狡黠地笑，“我精明着呢！才不会亏欠你什么，你我的账我可记着呢——我这几年要不停地帮你拉拢各方势力让你能有足够的力量去对抗玄司雨，这是在报答你对我的救命之恩。接着，我再帮你拔掉玄司雨的羽翼并且最终铲除她，夺回杻阴宫正主，那么这时就是你欠我啦，到时再让你帮我也不迟！”
　　羽千夜轻笑，笑得很开心的样子，可是下颌绷紧，漆黑的眼眸内暗涌席卷，“你一笔一笔地算得真清楚。”
　　不过是一笔交易罢了，他们都是上天的弃儿，命运的败笔，没人记得、没人在意他们，他们一边苟延残喘地活着，一边破釜沉舟地向命运宣战——
　　一百年前，她被霁昀剔去仙骨，毁尽容颜，坠落悬崖。
　　绒绒在她面前消失，乳娘离她而去，她身边的朋友全都向着她，她在她面前，像一只高贵的凤凰，她跟她说——汜叶珞薇，你生来就是被抛弃的！
　　那一刻，她是真的想放弃了。
　　这个世界抛弃了她，所以她也自暴自弃好了。
　　可是她又做了一个梦，一个让她并不甘心的梦。
　　凭什么？凭什么她要做一个替代品？
　　凭什么她生来就该被抛弃？
　　她是珞薇，不姓汜叶，不是神女，她只是珞薇！
　　她要做她自己！
　　无论是好是坏，无论善恶美丑，她就是她，这世上绝无仅有，独一无二的珞薇！
　　这时候，有个声音突然在耳边想起。
　　她陷入一片黑暗的混沌中，她以为自己死了的时候，突然，有个声音在她的世界里响起。
　　他叫她，珞儿。
　　他问她，就这样死去，你真的甘心吗？
　　他说，起来！我们一起去复仇！
　　他说，我们。
　　他告诉她，这个世界上也有一个跟她同样“可怜”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