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梦里花落

　　珞薇这一醉醉了七日，虽然她醒来什么都不记得，鸿影居里的傀儡自然不会跟她说什么，她还以为自己只是睡了几个时辰。
　　第六日的时候，忙得焦头烂额的胤轩风尘仆仆地赶过来了，他一进门就直奔这里。
　　“汀，那群攻击珞薇的人我可算查出来了，是……”
　　胤轩顿住，看到陌辰汀坐在榻前，而榻上正卧着一个娇小美人儿，他几百年没红过的脸微微红了一下。
　　但也只是微微红了那么一小会儿，他马上贼笑着说：“那个，看来我来的不是时候啊！”
　　胤轩象征性地做出转身欲走的样子。
　　陌辰汀面无表情地说：“她喝醉了，现在还没醒。”
　　胤轩好奇地回身。
　　“醉了，你不是带她去昆仑虚池了吗，怎么会喝醉了？”
　　他熟稔地做到桌前给自己倒了杯茶，啜了一口就皱眉，不喝了。
　　这茶比不上他屋里的也就算了，怎么还是冷的啊！冷茶可不好喝！
　　“那仙娥在旁边放了果酒，她全喝了。”陌辰汀探探她的气息，心里估摸着她明日就能醒了。
　　放下一桩事，陌辰汀好整以暇，转过身子却发现胤轩满脸悲悯地看着他。
　　“什么表情？”
　　胤轩叹口气，哀怨地说：“你不能喝酒也就算了，怎么你媳妇儿酒量也这么差呀，才喝了点果酒就醉成这样……”
　　陌辰汀斜觑他。
　　胤轩很清楚地听到了地面结冰的声音。
　　怪不得他这里的茶是冷的。
　　不自觉小抖了一下，胤轩干笑地说：“喝酒伤身，不喝最好，不喝最好啊！”
　　“你来干嘛？”陌辰汀的下颌还是微微绷着。
　　胤轩这厢心肝脾肺肾都在流泪，他冒着被王母责骂的危险撇开天宫的一堆事情忙里忙外是为了谁呀！
　　“那个，就那群黑衣人……”
　　胤轩故意大喘气，哼哼，好奇吧，我就不告诉你，就不告诉你！气死你气死你！
　　陌辰汀起身走到桌前，冰凉的茶水自他修长的指间流下，他轻描淡写地开口：“是玄司雨的人。”
　　“对呀，那些人眨眼就被你搞得魂飞魄散了，你知道我查起来多不容易嘛！”
　　胤轩絮絮叨叨地，正准备好好跟陌辰汀讲讲他这几天的劳苦功高，突然，他意识到一个问题——“你怎么知道？！”
　　陌辰汀挑眉，一副这天下有什么能逃过他法眼的表情。
　　胤轩跺脚抱怨道：“你知道了还要我跟个无头苍蝇似的天上地下一通乱飞呀！”
　　“事实证明你的效率并不高。”陌辰汀气定神闲地喝茶。
　　胤轩：“……”
　　坑他好玩是吧！有意思是吧！你闲着无聊是吧！
　　他忍！！！
　　谁让他打不过他呢？
　　胤轩在心底模拟了他把陌辰汀小人狂揍了一遍又一遍之后，才装着气量大不跟他计较地开口：“你准备怎么对付他们？”
　　陌辰汀放下茶盏，食指有意无意地敲着桌面。
　　胤轩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是他很清楚地感觉到地面上的冰结到他脚踝上了，而榻上那正在睡梦中的女子也抖了几下，蜷缩着往里面睡去。
　　大夏天的，胤轩冻得连抖了三抖。
　　他决定了，他以后见陌辰汀得随身带个暖炉。
　　……
　　地上放了个小小的火盆，小小的火焰腾腾。
　　珞薇醒来的时候对这火盆端详了好半晌。
　　陌辰汀这什么癖好，大夏天在房里放火盆？
　　研究了半晌也没研究出个所以然，珞薇准备下床。
　　珞薇不让傀儡扶她，自己下榻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哎呀，一身轻松！
　　随意喝了几口傀儡端来的清粥，珞薇在鸿影居里里外外寻了一遭，没有看见陌辰汀，她又跑去竹屋。
　　一路都是木槿花的香味，珞薇闻着无比舒畅，素白的手已经推开了竹屋的门。
　　阳光斜斜地洒进来，有细小的透明颗粒浮上跃下，窗前的青衣微微抚动，女子侧身转头。
　　珞薇怔了一怔。
　　“帝姬回来了，饿不饿？”青衣女子轻柔地笑。
　　“饿，乳娘给我做莲子羹吃吧。”珞薇趴到桌子上，两手撑着头，睁着黑白分明的亮晶晶的眼睛，嘻嘻笑道。
　　青衣女子表情僵了一下。
　　“帝姬调皮了，这里哪儿有莲子？”
　　珞薇眉眼弯弯，她把头微微一偏，笑着说：“有的呀，乳娘你还做给我吃过的呢，你不记得了吗？”
　　青衣女子的肩膀也有些僵硬。
　　半晌，青衣女子的眼睛包了一包眼泪，垂着自己胸口道：“奴婢灵力尽失，没想到连记忆也开始衰退了！”
　　珞薇心头一紧，冲过去抱着她安慰道：“不会的，乳娘没有法术了不要紧，有我保护你，记忆不比从前了也不要紧，有我帮你记着。”
　　青衣女子委屈地点点头，端起珞薇的头细细看，叹口气说：“帝姬清瘦了这么多，这些时日受了多少苦？”
　　珞薇扑进她怀里抱着她撒娇，“不苦，就是睡得不太好而已。”
　　“白泽丹呢，可有它的下落？”
　　珞薇从她怀里抬起头，专注地凝视她。
　　青衣女子不自然地笑了一下，“帝姬可是发现奴婢脸上生了皱纹？这人老了，大不如前了……”
　　“我找到白泽丹了。”
　　珞薇的声音像是一根针。
　　青衣女子惊愕地盯着她，眼底闪现出的精光稍纵即逝。
　　“真的？在哪里？”
　　“就在我身上。”
　　“太好了！”
　　青衣女子高兴地拍手叫好，她走出去把竹屋的门关严实了，又把窗户也放下来。
　　珞薇一动不动地看她关门关窗，一动不动地看她小心地执起自己的手，一动不动地看她十分紧张地，用夜里叹气般的声音对她说：“帝姬，现今我也瞒不住你了，我不得不告诉你，那白泽丹其实是个祸害，六界不知有多少人争夺它，不知有多少人因它丧命！”
　　珞薇讶异地半张大嘴巴，“那怎么办？”
　　青衣女子恳求地看向珞薇，“帝姬这事一定要听奴婢的，奴婢是为了帝姬好！”
　　“我听乳娘的。”
　　青衣女子如释重负，凑到珞薇耳边悄声说：“我们把白泽丹交给大长帝姬。”
　　珞薇黑如玛瑙的眼睛此刻分外明亮，青衣女子被那里面有如银针的光芒震慑了一下，心头急跳。
　　片刻，珞薇乖巧地点点头。
　　“太好了，我们现在就去把它交给大长帝姬！”青衣女子不由分说地拉起珞薇的手。
　　快到门口时，珞薇突然停下了。
　　“怎么了？”
　　青衣女子心提到嗓子眼儿，紧张地看向珞薇。
　　“我觉得，这样还是不太保险。”珞薇有些担忧地说，突然，她眼睛一亮，“不如，我把它给乳娘，乳娘亲自交给姑姑，这样别人就以为白泽丹还在我身上，就断不会伤害到乳娘你了。”
　　青衣女子听了，狂喜地点头，她激动地颤巍巍伸出双手，“快给我！”
　　珞薇退后一步，手开始往宽大的袖子里寻找着。
　　青衣女子的两只眼睛一直锁在珞薇探进袖子里的那只手上，随着它缓缓向里，向里，再向里，突然，袖子鼓起来，她的手动了动。
　　拿到了！
　　青衣女子激动地咽了下口水，双手巍巍向前，“快给我！”
　　“好！”珞薇唇角扬起一个冰凉的弧度。
　　——寒光斜刺！
　　青衣女子尚未反应过来地眨了眨眼，她觉得自己脖子上有些痒痒的，禁不住伸手去挠。
　　她的手刚刚抬起一点点，突然被定格住。
　　她感觉到窒息！
　　白净的脖颈儿上有一条血红的细纹，粘稠的液体开始汩汩冒出。
　　窗扉紧闭，竹屋里没有一丝阳光，幽暗冷寂。
　　青衣女子惊恐地瞪大双眼，声音痛苦哑然，“为、什、么？”
　　珞薇冷笑，“你易容得很好，但低级破绽太多——比如，走路的姿势；比如，对我的称呼。”
　　泛着寒气的剑逼架上来，珞薇冰冷地质问：“说！我乳娘在哪里？”
　　青衣女子诡异地笑，“你永远也不会知道！”
　　“你！”珞薇上前正欲逼供，青衣女子身上陡然升起紫雾，珞薇掩鼻闪退。
　　待紫雾散开时，她的面前是一只死的锦鲤鱼。
　　珞薇用剑左右翻看，不由面色冷峻。
　　这是龙绡宫的死卫。
　　她隐隐有些后脊发凉。
　　还好她刚刚把握住了时机，趁着敌人最松懈的时候一击毙命。
　　她又自嘲地冷笑。
　　她若不是灵力过低，别无他法，如何不能随意将她擒于手中，然后质问出乳娘的下落？
　　窗扉紧闭，竹屋里没有一丝阳光。
　　这个曾经塞满了她的自卑绝望的，这个又给了她希望曙光的，这个如今阴暗死寂的竹屋里。
　　珞薇仔仔细细收拾好这里的一切，手上拿着那条死锦鲤。
　　走出，仔细地关好门。
　　正午炽热的阳光照在她身上，她素白的手指冰冷如故，指节泛白。
　　珞薇走到月台上，极目远眺。
　　翻过这一重重的山，就是天虞海；顺着天虞海一直往南，就是南海；跳进南海里一直往下，就是龙绡宫。
　　龙绡宫，她的家。
　　那里面住的是她的亲人。
　　珞薇的手缓缓掐进锦鲤的死鱼身里，难以言说的血腥味刺激着她大脑里每一根神经。
　　龙绡宫，姑姑。
　　杻阴宫，魔界。
　　她没有爹爹那样悲天悯人的情怀，她也没有对善恶对错的界定。
　　可既然那里是爹爹终其一生要守护的地方——
　　“龙绡宫可不是随意能小觑的。”
　　珞薇亮如玛瑙的眼里一片绝尘，闪着炯炯亮光却又空无一物。
　　——既然是爹爹终其一生要守护的地方，她宁肯毁了，也不能看着她堕落！
　　珞薇面无表情地转身，下山！
　　她要回家了。
　　她一人，一剑，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