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夜风中(一)

　　望江楼内一片灯火辉煌，望江楼外却慢慢的阑珊起来。
　　夜色已深，现在这个时候，一些逢场竿木的人瞧足了热闹，楼前的人群也就一下子就稀疏了。毕竟是当今圣上车架所至的地方，大凡对望江楼关注一二的洛阳百姓，都会对其规矩熟读于心。得以赏读可下酒的三篇佳作就够了，他们就是这样心满意足的。对于第二题，从来就不作什么想法。
　　三人行，有几人的才华可以独占八斗，与前人笔墨共束一阁？
　　望江楼每个季节开一次扶摇台，一年四次，可才高八斗者，真真的屈指可数。
　　当然了，还是有不少人候在望江楼前的，只不过大多乃家丁随从之类，一直到主家尽兴，才方休。反之的话，他们就得在这里等候上一整个夜晚。
　　“骤觉困顿，”席上，青衣老者抚了抚衣袂，站起来，笑呵呵作了个揖：“满十满载，我反正是尽兴了。那么，就先行告辞了。”
　　闻言，微胖老头微昂起头，似笑非笑道：“就不送了！莫让你家中那位爱妾，等急了就是。”
　　他这话说得也是有原由的，青衣老者皓首红颜，老夫少妾，又尚且相敬如宾，一向都是他们这些老友茶余饭后的谈资。私底下相聚之时，少不得谐谑两句。
　　“你这老儿……”青衣老者却是道：“哈哈，正有此意！”
　　男人没有不行，这个道理，不管在多少年岁，都可以适用。尽管已是知天命之年，香蕉已经软了，可是万一，搓一搓又起来了呢？
　　好吧，这个观念确实有点污。
　　告辞后。
　　青衣老者施施然出了望江楼，便立马有一个头戴狗皮毡帽的小厮赶着马车过来。后面，还跟着五个卫士，瞧那身板子，一个个绝对都是公狗腰、麒麟臂，狼顾虎视，不是寻常家卫。
　　他们腰配阔剑，相比起那些两指来宽的轻秀长剑，这才是真正冲锋于战场，可以一剑斩下人头的大杀器。洛阳城中虽禁刀不禁剑，但这种制式的长剑，除了军阵中会使用，其它任何人是不允许私携的。
　　官府抓到了，安一个意图谋反的罪名也不奇怪。
　　从另一面来说，这五个人，敢带着阔剑在街上随意乱逛，而且还有身上那件云纹玄服，都表明了其真正的身份。
　　这几天，青衣老者每当看到这几个人，都会抑制不住叹口气，盖因繁华的洛阳，如今也有些不太平起来。为防贼子，城卫比以往什么时候都严密，让他颇有京城风雨飘摇的感觉。
　　他也不会像一些同僚那样骇得二门不迈，整日里提心吊胆。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心中有正气，自然凛然不惧。但身处这个高位，后面自然有无数人心系其安危。这点，从突忽间安排过来保护他的五个禁卫军，就可以看得出来。
　　三千禁卫，个个都可称虎豹。
　　“老爷！”
　　小厮呼上一句，然后搀扶着青衣老者上马车，待得青衣老者坐定，小厮拉下帘子，马鞭轻轻一“哒”，车轮辚辚，便慢悠悠行驶起来。
　　几个禁卫军不言一发，紧随其后，步履整齐。目光扫视着街道上隐晦的角落，瞧得出来他们很谨慎。
　　车厢中，青衣老者闭目养神中，忽然开口道：“小六，今儿个，有什么事发生吗？”
　　就仿佛青衣老者在身前问话一般，小六躬腰谄媚道：“老爷，今天倒是太平。”
　　太平？太平就好。
　　继监司陈仁潭初始，已经先后有七位官员死于毒手了，不分昼夜，不分场合，唯一的规律，就是贼人每隔三日都会作案一次。有迹可循中，贼人总计出手了八次，算下来，几乎是例无虚发。
　　一时之间，朝堂震动，官官自危。
　　不过民间还依旧是歌舞升平的。
　　这辆马车慢慢的驶过了如归酒肆，驶过了春风楼。
　　驶出烟花柳巷，到了景秀河畔。
　　河岸边是最有安全隐患的地方，水草纠葛，波光粼粼，夜色下也看不真切。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如果有贼人埋伏于此的话，上面的行人很可能就会猝不及防，来不及应对。但这些对禁卫军来说却不是问题，三个人紧紧贴着右侧车身，防止了任何暗箭的可能。
　　沿着景秀河往上行，再左转进街道中。
　　青石板拼就的道路，在衔接处也是略微不平的，因此马车有些颠簸，碎碎震荡着，摇摇晃晃，青衣老者昏昏然然，都要有了睡意。
　　“鸣锣通知，关好门窗，小心火烛！”
　　“小心火烛！”
　　“咚！咚！”马车缓行，一个更夫出现在了小六的视线里。
　　小六也没有在意。事实上，洛阳的食禄官员多到整个朝堂都装不下，再说，现在可是有五个圣上亲军近身保护啊！他可不认为，贼人会选择来啃老爷这个硬骨头。
　　柿子不就应该捡软的捏么？
　　至少在小六看来事情是这样的。
　　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打更人，提着灯笼，橙红色的火光从笼里面渗透出来，把马车的一侧照得纤毫毕现。随着双方愈来愈近，火光探进马车底下，隐晦的，几乎不可察觉——
　　其下，似乎有什么东西。
　　尽管马车略颠簸，却紧紧贴在上面，纹丝不动。
　　可惜这一切，发现的，就只有打更人的灯笼了。
　　很快马车掠过去，鸣锣声渐渐不可闻。马车再经过一条小巷，沿着玄武大街走上半盏茶功夫，就将抵达府邸。
　　月华下的小巷并不鲜明，一个禁卫军当先走在前面，举灯照亮。
　　突然。
　　“啊！啊！啊——”
　　这声音须弥间传来，几位禁卫军蓦地一惊，手立刻搭上剑柄，围着马车，浑身紧绷，狼顾四周。
　　因为马车倏忽停了下来，青衣老者也不由己的浑身一震，从浑浑噩噩中清醒过来，听见那阵阵的惊呼声，淡定自若，道：“小六，怎么了？”
　　“没什么，老爷。”小六强自咽了口唾沫，突然为他的大惊小怪感到暗暗好笑。觉得自己不愧是下人，老爷不愧是老爷。光这处事不惊的本事，就得让他学上好些时候了，真是让人敬佩。
　　断断续续的呼声中，夹杂着喝彩，似乎还有人大叫某个女子的舞跳得好，什么月中仙子之类。
　　须弥，就打破了这一大片城区的平静。
　　能得月中仙子之谓的，除了林景秀无出其右。
　　青衣老者思虑着，他也曾观赏过的，那林景秀，可真是天人之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