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尔佐格的嘶吼声在醒神寺的穹顶下回荡,声音如同玻璃碎片般刮擦着每个人的耳膜。
路明非抬头看向天花板,以白骨的鼓掌紧握着怨怒之刃,在刀身上缠绕着黑红色的死气,浓厚的死亡气息在他的周身翻腾。
而在他目光所触及到的半空之中,天花板突然碎掉了。
不是物理意义上的碎裂,而是空间本身被撕开了一道口子,暴雨从空间的裂缝之中倾泻而下,却在下坠的过程之中越来越慢,越来越慢,最后甚至完全悬空停止,像是在空中有一道无形的天堑,连下落的雨水都会被其阻隔。
下一刻,两道身影从虚空中踏出,一高一矮,却同样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威压。
高的那个身披青铜与秘银交织的铠甲,独目中的金光如同超新星爆发前最后的炽白,头上戴着装饰了闪电形状的冠冕。
奥丁,天空与风之王当中的哥哥,掌握着天象的权柄,可以轻而易举地在地图上抹除掉任何一座人类的城市。
他招招手,登时有一道流光流窜到他的身边,那是一匹白马,他翻身上马,又抽出一支长枪作为武器。
银鞍照白马,踏飒如流星。
矮的那个穿着灰色长袍,面容隐藏在兜帽之下,只有一双流转着星河的眼睛露在外面——克罗诺斯,时间与空间的掌控者;他动手掀开长袍,身后十二只洁白的羽翼在背后缓缓扇动。
“终于来了。”路明非的声音里居然带着如释重负的平静,“省得我一个个去找,毕竟你还挺能藏的不是?”
路明非看着奥丁,印象里这个b人总是和老唐互相放狠话,但其实他自己反倒没怎么跟奥丁说过垃圾话,战前宣言环节也是很重要的一环,路明非其实有点好奇奥丁接下来会怎么说。
而奥丁只说了一句话。
“操你妈的,”奥丁用手里那杆长枪指向路明非,“你他妈的把昆格尼尔还给我!”
奥丁很愤怒,昆格尼尔和斯莱普尼尔一样,都已经成为了“奥丁”这个身份的底层逻辑,就算他经常会在开打之前就死掉一匹马,但斯莱普尼尔这种次代种生物是可以再造的,而昆格尼尔这种超级武器却是只有一柄。
先前和诺顿对垒的时候,他甚至还以为自己已经放下了这件事,直到如今亲眼看见路明非——对方甚至不把昆格尼尔当武器,而只是随随便便插在地上——这更让奥丁感到愤怒。
他实在没法再装出一副无所谓的世外高人形象了,失去了昆格尼尔的奥丁,在某种程度上甚至就不能够再称之为奥丁,所以他火急火燎着想要让路明非把东西还回来,或者杀了再拿回来也行。
倒不如说只有杀了才行。
遭受如此大的屈辱,也只有用新的鲜血才能够洗清。
路明非愣了一下,他设想过很多种垃圾话的方式,但奥丁选择了最没品的人身攻击。
“别乱了修行啊,现在就连老唐都不会乱发脾气了。”路明非笑了一下,他松开左手,在脱离怨怒之后,那只手上很快就重新长出了血肉,取而代之的是右臂被汲取得更为严重。
路明非用完好无缺的左手握住昆格尼尔的枪柄,他将这杆长枪从地板上拔了出来,朝着奥丁露出了一个温和又宽容的微笑,像是幼儿园老师在逗小朋友。
“你想要吗?”路明非将昆格尼尔在手上挽了一圈,“那就来拿呗——”
话音未落,十二道雷柱同时从空中劈落,奥丁的权柄在此刻展现得淋漓尽致,每道雷霆都精准锁定在路明非紧握昆格尼尔的手上。但路明非甚至连躲避的动作都没有,他顶着雷光站立,那些雷霆劈在他手上时居然迸发出锻打金属般的火星。
其实和奥丁想的一样,在失去昆格尼尔之后,路明非也确实没有把他当人。毕竟这样的奥丁连破防自己的手段都没有了——大人当然不会把挥舞塑料玩具枪的小孩子放在眼里。
路明非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一会儿看看赫尔佐格,一会儿看看在空中振翅的克罗诺斯。
——老唐的思路和路明非一模一样。
虽然已经被踢成路边一条,但老唐的战斗智商仍旧在线,他也能看出奥丁现在完全没有破防路明非的手段,所以路明非只需要把注意力放在赫尔佐格和克罗诺斯的身上就可以了。
赫尔佐格暂时还没有逃跑的迹象,绘梨衣的审判丝线在悄无声息之间已经将暗门全部封住,此时的醒神寺当中堪称无天无地之所,上天无路下地也无门。
所以……最需要解决的敌人还是克罗诺斯才对,那毕竟是时间与空间的权柄。
老唐听说过昂热当年暴揍上杉越的故事,上杉越是日本混血种当中的皇帝,在混血种之中,说一句无敌之姿也不为过,但昂热校长仅凭时间零就能将其暴揍,像是家长教训小孩儿。
那么,针对克罗诺斯就显得尤为重要了。就好像路明非现在一直在看着克洛诺斯一样。
似乎是印证老唐的想法,远处的路明非一边看着克罗诺斯,一边若有所思地微微点头。
“好多翅膀,”路明非问,“你这么扑腾着就不嫌累吗?”
“……?”
路明非的关注点过于奇特,老唐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但克罗诺斯反应过来了,他歪了歪头,对路明非露出了一个玩味的笑,随后他从袖口中摸出一只镶嵌着金线的漂亮怀表,其中的指针正在滴答滴答的行走。
时间还在流动。
克罗诺斯抬起枯瘦的手指,在空中划出一个完美的圆。
刹那间,整个醒神寺内的空气凝固了——不是形容词,而是确实如此,时间被他生生截取了一段,原本还在滴答作响的怀表此刻仿若冻结。
路明非看到绘梨衣的动作变得极其缓慢,老唐和酒德麻衣更是如同定格画面,甚至赫尔佐格都受到了影响,只有克罗诺斯和奥丁还能在静止的时间中自由行动。
怀表的银链在克罗诺斯的指间来回晃荡,折射出冰凉的寒光,他背后的十二翼翅膀轻轻震动,从那些纯白羽毛的缝隙里渗出星砂般的光点。
“去吧我的兄弟,”克罗诺斯的声音像是隔着厚重的毛玻璃,“拿回你想要的东西。”
整个醒神寺像是陷入了粘稠的琥珀之中,酒德麻衣咳出的金色鲜血悬停在半空;老唐尝试熔铸新刀,但那些铁水只能纹丝不动,只剩下瞳孔还能转动;绘梨衣的白无垢衣角保持着飞扬的弧度,却像被钉在相片里的蝴蝶。
只剩下路明非。
奥丁骑着八足天马从破碎的穹顶跃下,那支仿制的冈格尼尔枪尖缠绕着蓝紫色的雷光。
时间流速被压缩到千万分之一,在足够被称为永恒的一秒钟之中,奥丁朝着路明非的心脏位置刺出了风驰电掣的一枪,他放声大笑,独目之中燃烧着大仇得报的痛快。
“接好了,小贼,第一枪!”奥丁高声大喝。
“相思?”
出乎在场所有人的意料,回答奥丁的居然是路明非,他在时间的桎梏之中居然无拘无束。
而路明非的回答不止体现在语言上。
真正的昆格尼尔横击在仿制品的枪杆之上,将其直接拦腰折断,与此同时,他白骨森森的右手握着怨怒上挑一切——也切开一切。
斯莱普尼尔的马首正中心竖出一条笔直的血线。
“长相思兮长相忆。”
路明非旁若无人般念出李白的诗句,在他的身前,斯莱普尼尔的尸体正一分为二,其中的脏器也被干净利落地切成两半,鲜血围绕着路明非的身边泼洒,却片血不能沾染其衣。
奥丁的面上也出现了一道长长的血线,与斯莱普尼尔一样,那道血线同样笔直而带着死寂。
路明非挥刀振血,怨怒的刀刃上就真的有鲜血飞出,那上面有斯莱普尼尔的血,也有奥丁的血。
这个时候,路明非才念出后半句诗。
“短相思兮无穷极。”路明非轻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