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诀别五十七


小说:大唐三帝传   作者:丹妮尔   类别:两晋隋唐   加入书签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   【更新慢了/点此举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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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永徽三年十二月末。
  唐。
  长安。
  太极宫。
  太极殿中。
  唐高宗李治同母兄长濮王李泰,薨于郧乡。
  高宗悲痛已极,竟一发不得起,病告朝中。
  次日,暨永徽四年元正日。
  高宗李治下旨,因病不安,乃暂罢元正朝会之仪。
  一时间,朝中上下,议论纷纷。
  ……
  是夜。
  今天,本来是一年之首,最当欢庆的时候。
  可是整个太极宫里,眼下却都是一片静寂,鸦雀无声。
  要说无声,倒也不是这个理,至少立政殿里,还有些微声悄语。
  内寝之中。
  火盆烧得旺旺地,李治与媚娘并肩坐在火盆不远处的暖毯上,看着李弘欢喜地自玩自语,夫妻二人的表情,却俱是静默。
  好一会儿,媚娘才从一边儿端了一碗汤与李治道:
  “治郎,好歹喝一点儿汤。
  你今日里,水米不沾牙……
  这样对身子不好。”
  李治点了点头,沉默着接过汤,轻轻喝了两口,便又放下,看着殿顶好一阵儿,又突然问媚娘道:
  “媚娘……
  你说……
  四哥会不会恨我呢?
  他为了能叫三哥也跟着走,把自己的命都搭上去了……
  可我却这般拼命地保着三哥……”
  媚娘目光一软,眼圈微红,半晌才轻道:
  “他要是恨你,又为何要如此做呢?
  他如此做,不就是因为知道,你终究还是下不了这个狠心去对付吴王殿下么?”
  李治又是沉默。
  好一会儿,殿外传来匆匆的脚步声,闻声抬头看时,却原来是德安。
  德安上前一躬行了礼,这才说明来意:
  “主上,礼部那边儿着了人来,问濮王殿下的丧仪等事……”
  “葬事官给,务从优厚,”李治红着眼睛,轻轻地道,想了一想,又起身叹了口气道:
  “罢了……
  还是手诏一道罢……
  那些人,无见手诏,未必能够好生操办四哥的事的……”
  媚娘鼻酸,轻轻点头道:
  “也是……
  说到底,濮王殿下到底是被废过一次的,旧年里又因为年轻气盛,很是得罪过几位朝中老臣。
  只怕若非治郎以诏丧治其身后事,那些老臣们,竟是要设了法子地克扣些了。”
  李治沉默,半晌点头,起身走到书案之后。
  ——唐永徽四年元正日,高宗李治,以诏丧这一唐代最高形式的丧仪规制,替自己最后一位在世的同母兄长,濮王李泰发丧。
  并且要求“班剑卌人,羽葆鼓吹,赙物三千段,米粟三千石,赐东园秘器,葬事官给,务从优厚”。
  而与发丧诏书同行的旨意,还有一道,就是追赠兄长李泰为太尉,兼雍州牧,并赐谥号为恭的诏书。
  ……
  唐永徽四年元月初二。
  长安。
  长孙府中。
  书房内。
  “这算什么?!”
  禇遂良愤怒地扬着手中的邸报:
  “诏丧之类的,也就罢了……
  可还追赠为太尉,还兼雍州牧……
  这算什么?”
  禇遂良看着自己的老师,当朝天子李治的亲舅舅长孙无忌:
  “老师尚且在世,且身居太尉之位……
  这是要叫活人与死人让道么?
  还是要让舅舅替亲甥儿逊职?!
  主上此举,未免太寒了人心!!!”
  相较于禇遂良的愤愤,长孙无忌却很是淡然,他摇了摇头道:
  “不过一个虚衔而已,遂良何必在意?”
  禇遂良却咬牙道:
  “若是濮王当年无那样之事,倒且也罢了……
  可当年……
  老师,一个谋逆不成而被废的废王,怎么能与您大唐重臣……”
  “濮王何时谋逆,你可有实证?”
  长孙无忌见爱徒仍然纠结于此,且越说越荒唐,不由正色纠问道。
  禇遂良一呆,想了一想,欲张口言之,却发现实在无可议论:
  是呀……
  当年虽则几位先帝重臣,包括自己在内,都知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又为何李泰要被废王……
  可外界却全然不知。
  而且论起实在的来,李泰当年虽有此心,却实无此举。
  比起真刀实枪地将东西都藏在了自己东宫之中的太子承乾来,他还真是无证可据呢!
  “可是……”
  “没有可是。”
  长孙无忌淡淡地断了他的话头:
  “当年没有证据,如今便更无证据。
  若论起来,当年之事,若非是先帝为了保住当今主上龙位不失,其实根本无理由,也无必要去废了濮王的王位,只需赐一道旨,着令他离京回封地便可。
  说他谋反,只不过是诛心之论。
  所以论起来,今日主上这般恩赐,又何尝不是在变相地替濮王正名,洗冤?
  又何尝不是想代先帝补偿他一二?”
  禇遂良张了张口,一时间却无话可说。
  好一会儿,长孙无忌又叹道:
  “遂良啊,老夫知道,当年青雀对你做了许多无礼之事。
  可到底他也是逝去之人了,何必再争?
  何况……”
  长孙无忌停了停口,又轻道:
  “何况主上此番这样封谥……
  或者别有深意,也未可知啊!”
  禇遂良闻言一惊,看着长孙无忌有些内疚又有些无奈的表情,半晌才敢轻道:
  “莫非……
  莫非主上知晓了当年之事……”
  “只怕不只是主上,连武媚娘自己,也知道了。”
  长孙无忌长长地出了口气,面色疲惫不堪:
  “老夫一生行事,自认绝无悔疚之理。
  只有这一桩……
  到了现在,老夫也不知到底是对,还是不对。”
  同一时刻。
  立政殿中。
  经过了昨天一日一夜近乎水米不沾牙似的自虐,今日的李治,总算是能吃些东西,躺在榻上,好好儿休息一阵了。
  只是,他一直固执地抱着媚娘,也要她同自己躺在一处,比最固执的李弘还更加固执地要媚娘陪。
  这样的态度,不止是让媚娘无奈,连平日里最爱的爱子弘儿,也被气得哭了好几场。
  可侥是如此,他还是不肯松手,至多也只是将李弘一并拉在怀里,哄着罢了。
  好在李弘不是个小心眼儿的孩子,闹了几番,察觉出这个平日里总是对自己温柔笑容地疼爱着的父亲,今日似乎别有心事,便也不再闹,竟自躺在父亲与母亲之中,沉沉睡去。
  于是乎,一家三口……不,一家四口,便躺在榻上,他事不理,只是一味各思心事。
  好一会儿……
  “你知道了?”
  李治突然开口,问得没头没脑,可媚娘却明白他在说什么。
  明白了,却未必便是要立时回答,好一会儿,她才叹了口气,放下了一颗心道:
  “嗯。”
  又是好一阵沉默,李治又问:
  “你怪我么?”
  媚娘想了想,好一会儿才反问:
  “怪你什么?
  又有什么可怪的?
  那事出时,你尚未出世。”
  李治又是沉默,半晌才轻道:
  “出事时,我确未出世;可是后来……
  我早你一步知道实情,却也是事实。
  隐瞒你……
  更是事实。
  我不想你知道此事,与我的亲生舅父为难,对我有些怨恨,自然也是本心,也是事实……
  你理当怨我的。”
  媚娘沉默,良久才轻轻道:
  “若今日换了我是治郎,治郎是我,会怨么?”
  李治垂首,半晌才道:
  “大约……
  是会的。”
  “我也觉得是。
  所以,我也怨过了,也怪过了。”
  媚娘淡淡道:
  “前些日子,一步不入太极殿,一步不出立政殿,便是为了这个理由。
  治郎也知晓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