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敲山震虎

　　男人染着一头黄毛，戴着宽边墨镜，身穿深褐色夹克，手中提着黑色塑料袋快步走到院子大门前停下了脚步。他看了看左侧那块印有“大溪市西南棚户区拆迁改造指挥部”的白色木牌，从夹克左上口袋里掏出一盒中华，点上一根，将夹克的竖领放了下来，露出脖颈左下方的双刀刺青，继续向院内走去。
　　他手中的塑料袋中不知装有何物，只是从外部的轮廓隐约看上去是长条状，又有些显得圆鼓鼓的。袋子显然并不怎么结实，下方的一角破了小洞，浑浊的红色液体从小洞中滴滴淌下溅在浅灰色地砖上，留下了一条笔直的虚线。
　　一位女性工作人员此时正满脸不耐烦的神情，一边叨念着什么，一边像驱赶飞绕在身旁的绿头苍蝇般向站立在桌前的老妪使劲挥了几下手臂催其尽快离开。她的脖子稍稍前倾，眯着眼睛紧紧盯着电脑上的两根红绿色折线，无论和任何人交谈，目光均未从屏幕上转移开来。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一个卷裹着几丝臭气的黑色塑料袋狠狠地砸在了面前才算结束。她“啊”地尖叫一声，上半身猛然向后缩去，同时抬起头瞪圆了眼珠望着墨镜男脖子上的双刀刺青，胸中一股无名邪火顿时熄了下去，极端惊恐令她说出的话也变得结巴了起来。
　　“老于在不在？”
　　“老...老于？您...您是...说于主任吗？”
　　“你觉得呢？”
　　“对不起...您...您稍等...”
　　女工作人员哆嗦着站起身来快步向后走到窗边，掏出手机拨出号码，捂住话筒小声地说着什么，随后挂了电话，又回到了墨镜男面前，笔直地站定。
　　“于...于主任说马上就到...”
　　“好，我等他。”墨镜男的表情依然如木偶一般，伸手从桌子上抓起了黑色的塑料袋。压在袋子下的是笔记本，洁白的纸张已被洇透，留下了一滩触目惊心的血红印记。
　　墨镜男将烟蒂扔在木地板上，用脚轻轻地捻了捻。这时门外响起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接着门被推开，一个中年男人喘着粗气迈进了门槛，弯下腰去对着墨镜男鞠了鞠躬，表达出十分的歉意。墨镜男知道他应该就是于主任，于是点了点头，在他的带领下起身向院子另一侧的主任办公室走去。
　　于主任将火机打着，给翘着二郎腿的墨镜男点上了香烟，一脸谄媚笑容中又夹带着几分不解。
　　“这位大哥请问贵姓呀？恕于某眼拙，过去好像没咋见过大哥。”
　　“问那么多做啥！我们兄弟还得挨个向你引见是咋的？”
　　“不不，不是这个意思！”于主任急忙摆了摆手，“就是想跟大哥熟络熟络罢了。”
　　“闲话少说吧，知道我今天是来干啥的不？”
　　“啊...这个...之前有啥事李哥都提前招呼了，所以今天您突然过来找我，确实有点不太清楚咋回事啊。”
　　“是吗？”墨镜男将手中的半支烟使劲按在桌子上摁灭，咬了咬嘴唇说道：“还差20万，你准备一下吧。”
　　“啊？？啥...啥20万？”于主任慌了起来，身子向前探去，压低了声音小声问道：“这位大哥，咱这儿和李哥的帐上周不是已经结清了吗？这...咋又欠20万呢？”
　　“为啥我不知道。反正李哥说了，你至少还得再出20万。”
　　“这位大哥。”于主任盯着墨镜男，有些疑惑地摇了摇头，“咱们合作这么久了，李哥应该知道，价格咱都是一早就定好的，咱这儿的款也是提前预留出来的，现在事后这么久了才补要，没有过先例呀，这可为难于某了。”
　　“你和我说不着这个，话我带到了，后天我过来取钱，要是没有，哼哼。”墨镜男说着慢慢地解开了塑料袋的系扣，冲着于主任一撇嘴，将塑料袋翻转过来，袋中的东西滑落在桌上，“一点儿薄礼，收下吧。”
　　是一条散发着阵阵腐烂腥臭味道的死鱼。
　　“死鱼...死于...”脸上的肌肉微微颤动，他瞬间明白了对方的意思，钱若不给，这条鱼就是自己的下场。
　　“我明白了...我和李哥再商量商量。不好意思，麻烦您特意跑来一趟。”于主任硬挤出一脸极不自然的笑容，淡淡地说道。
　　“很好！告辞！”墨镜男笑了，他站起身来，不等于主任起身相送，就如幽灵一般径直飘向门口悄然离去。
　　于主任一屁股坐回椅子上，抹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定了定神。他呆呆地盯着桌子上的死鱼，脑海中的诸多疑惑开始慢慢凝成一股气息，塞堵在了自己的胸口。这种莫名的憋闷感不禁使得他眉宇之间皱成一团。
　　从未见过李东团伙里有这么一个浑身散发着诡异气息的人！这是于主任的第一感觉。好，暂且抛开这个人不说，李东虽然为人凶狠，但在钱这件事上比较痛快，基本上是有一说一有二说二，事后反悔这种事并非他的作风。就算真的反悔，要求追加补款，李东也会事先亲自告知，怎么会完全不露面，只是这样冷不丁派人过来连传话呢？更何况，要钱连个理由都不给，还无缘无故地施加威胁...无论怎么想，这件事都不合情理，丝毫不像是李东的行事作风。莫非是他的手下想要背着他私下里弄点儿钱花？可是如果是这样，这个墨镜男应该竭力阻止自己和李东联络才是。而刚才听到要和李东商量这事的时候，他竟然说了一句“很好！”，这又是什么情况？
　　于主任本打算仔细捋清这些细节，却在不经意间思绪已然混乱，越是想要整理，逻辑的每一颗线头反而愈发分散。他吃力地揉了揉自己两侧的太阳穴。
　　忽然，他意识到了一件事。如果返回到原点，着重从这个人的身份来考虑的话，那就只剩下了一种可能性。
　　“是打着李东的旗号来讹钱的骗子吗？”于主任在心中自言自语着，“如果真是这样那可不得了，无论如何也要尽快联络李东了。”想到这一层，他抄起手机拨通了李东的电话。
　　结果正如他所料，李东并没有要求补交什么20万，更没有派过人带条死鱼过来威胁他。听着话筒另一端李东那熟悉的一连串骂娘声，于主任总算稍稍松了口气。可接下来的问题就是，这个墨镜男到底是什么来路？两天后如果不交出20万，对方是否真的会来害命？
　　在大溪市这个地界儿上竟然出现了大摇大摆打着自己名号要钱的事儿，对于李东而言，这种行径无异于挑衅和宣战。况且，对方来路不明，要是万一真的伤了自己的金主，对于今后的生意也会有不小的影响，所以还是有必要提起相当的重视的。
　　“你甭怕，他不是说后天找你拿钱吗？后天一早我带几个弟兄过去盯着，顺便倒要看看是哪来的东西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打着老子的名号讹钱。”李东在电话里拍着胸脯给于主任吃了一粒定心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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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脱了夹克，揪掉假发，摘下墨镜，洗去纹身，男人在旅馆房间的镜子前露出了自己真实的面孔。
　　他是梁落生，十天前只身来到了大溪市。
　　动身之前他去看望了自己的弟弟梁荅，然后回了一趟家，一如既往地睡觉吃饭，帮着香芹做做家务活，陪着母亲说说话，给她捶捶腿。对于工作，梁落生对她们说自己已被桥花溪聘用，但同时朋友又介绍了另一份做海员出海的工作，待遇高福利好，只是需要常年在海上漂泊，对于这两份工作的选择，目前还在考虑中。
　　所谓海员的工作只不过是个幌子。他已向王昌做了拜托，此行一去大仇得报自然是最好的结果，但如果难以活命回来，则至少可说落生已做了海员出海去往国外，用此借口向家人隐瞒几年。
　　“小豆，当哥的没啥本事，但为了咱这个家，为了咱爸咱妈，必须得尽自己所能做些事情。如果哥最终选择了出海，可能好几年都回不了家，那时作为家里唯一的男人，你得替我多回去瞧瞧咱妈和香芹，算哥欠你的。”梁落生告别了弟弟，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如今看着镜子中的自己，脑海中回想起当时的话语，已然化为了深深的歉疚。
　　没有任何形迹可寻，要在大溪这片人生地不熟的土地上寻找隐藏在黑暗中的双刀会绝非易事。按照之前丁耀提供的唯一线索，双刀会有很大的可能依然还在从事暴力拆迁的老本行，因此，梁落生也优先将注意力集中在了大溪市的拆迁行为上。
　　通过几天没黑没白的调查，他大致掌握了现时点正在搞拆迁的几个地块。为了快速确定目标地点，梁落生订做了几张纹身贴纸，伪装了自己的仪容，刻意露出脖子上的双刀刺青，开始在各拆迁片区中来回地走动。他不需要和任何人进行交谈，只需要躲在墨镜后面悄悄地观察拆迁户见到双刀刺青时的表情和行为举止便立刻可以判断出这里是否是李东团伙的活动区域。
　　这一招非常有效。
　　当梁落生来到西南棚户区时，他看到了拆迁户们眼神中不由自主流露出的恐惧，不少人开始刻意绕道行走，妇女们也拽紧了自己的孩子，使劲低下头去，悄悄加快了脚下移动的步伐。这些明显的异常举动，都是梁落生在之前的活动区域内所没有见到过的。
　　接下来就是锁定目标人物的问题。他擦掉刺青，伪装成当地的居民，加入了拆迁户们的议论群体中，旁敲侧击地得知了拆迁办的于主任一些见不得人的事迹，于是他再次假扮成双刀会的成员，就发生了之前的那一幕。
　　不刻意抛出疑点，于主任就不会立即联络李东。不用死鱼进行人身威胁，李东届时也不会带人出现。起码截止到目前为止，这一招敲山震虎的计谋已然得逞，一切均在自己的计划之中。
　　梁落生从床垫下取出手枪，将一支弹匣放入衣服口袋中。只听咣当一声脆响，原本安装于枪内的空弹匣砸在地面上。而在其尚未落地之时，口袋中的那一支就已被瞬间抽出嵌入枪中，换弹的整个动作如魔术一般在电光火石间发生，令人叹服。
　　“双刀会...李东...”梁落生缓缓平举手枪，在心中默默起誓，“一天之后，我要你们血债血偿。”